大殿之上寧朔和陳績之還在因為備戰軍需之事爭論不休,陳帝對于此事也已頗感疲乏,就任由他們兩人唇槍舌劍,始終不發一言不置可否。
“如今雖邊境暫時安定,但北有越人西有強金南臨高禽,皆虎視眈眈伺機而動,若依太宰所言大修河道,必牽扯大量精壯勞力動用大量國庫錢糧,等于給了梁人趁虛而入犯我邊關的絕佳機會,臣以為如今當務之急應為加緊擴軍一舉擊潰梁軍收復失地,揚我軍威壯我大陳志氣,待邊疆真正穩定四海臣服之時方可考慮河道修繕。安疆與賑災孰輕孰重請陛下明察。”
“寧大人之言不無道理,但是攘外必先安內是屢試不爽的古訓真理,不錯,邊疆確如將軍所言尚欠安定,但水患大旱交替摧毀民生已三年,如繼續縱容臣敢斷言,關中皆病夫,而到那時,一旦外族入侵不用說什么老弱病殘,即使是青春少年也無腹肌之力。誠想將軍以何邀軍?”
“太宰的話太過聳人聽聞了些!”
“民生如此,老夫不過實言相告!何況不僅事關百姓福祉,更關乎陛下圣明,老臣諫言責無旁貸!”
“正因陛下乃是一代英主,斷不會將百姓安危置于不顧!”
陳帝見兩人又將自己牽扯其中,心中頓時不悅,兩方他都不想責備也不好偏袒,本想憑他們各自本事論個輸贏,哪知他們又把給自己拋了回來。
陳帝干咳了兩聲,朝堂頓時安靜下來,眾人都各懷心事,恭謹的低頭站著。
“眾卿,難道此事,就無兩全之法?”陳帝用目光掃了一遍眾人,所有人都低頭不語,包括寧朔和陳績之。
“朝下都是朕的肱骨之臣,自然最明朕心。收復失地揚我軍威自是朕多年夙愿,但百姓疾苦朕若視若無睹又有何顏面見于先皇和列祖,更有何顏面立于這天下!寧將軍和太宰一個可為朕實現夙愿,一個替朕照料著江山百姓,朕知道,都不易…”
陳帝嘆息之際只見太子挺身跨步于朝堂中央,拱手拜道:“兒臣愿為父皇分憂!”
朝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指向太子,陳帝詫異的抬頭看看太子,又難以置信的瞥眼望了一眼諶昔,“太子?”
“啟稟父皇,兒臣見父皇近日為出征和賑災事宜頗為煩心,故也想替父皇分憂!”
陳帝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太子,他說出這番話吃驚的不止是陳帝,朝堂上所有的大臣此刻都面面相覷,特別是陳績之。陳績之看著眼前的外孫,心里忐忑起來,這樣關鍵的時刻他突然跳出來,且事前未和自己商量,陳績之一時竟也猜不出太子這是要唱哪一出,背后竟不禁冒起了冷汗。
從陳績之的神情讓陳帝明白這并非由他教唆,見太子有了主見并主動替他分擔,心里自是瞬間多了幾分快慰。
“太子有何良策,說來朕和諸位大臣們聽聽。”
“是,父皇!”太子站直了身,環顧四周侃侃講了起來。“眼下寧將軍主戰,太宰大人言緩。讓兩者相左的緣由無非就是錢糧。若能解決錢糧問題,則外可戰,內可繕,也可免父皇紛擾。”
戶部尚書李陵上前回稟:“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戰事一開短則一年長則數年,所需軍需少則二十余萬兩多則上百萬;修繕河道賑濟災民也需耗費極大人力物力和精壯勞力,若內外同舉,只怕是…怕是國庫連一月也支撐不過!”眾人聽李陵所言紛紛點頭稱是,對太子的輕率言辭頗為嘲諷。李陵見狀連忙打著圓場,“太子可是有了能解此難題的對策?”
陳績之此時已是眉頭緊皺,隨時準備上前為太子解圍。一旁的寧朔則不動聲色,心想只是等著看這好戲太子要如何收場。
太子看了看李陵,轉身向陳帝躬身稟道:“兒臣確有一策或可解此困局。”
陳帝疑惑的望著眼前的兒子,既不是陳績之的籌謀,那又是誰給他出的主意?他了解太子,這樣的局面絕不是他的智謀可以觸及,竟也來了興致。
“說來聽聽!”陳帝往前探了探身子。
“父皇雖心系天下,但這天下事理應天下人共擔之。若能籌集天下錢銀,便可解當前之急。”
“哈哈哈哈”寧朔忍不住笑了起來,“太子殿下怕是久居云端不知道這天下蒼生到底為何?哪怕他們在殿下您眼中賤如螻蟻,也斷沒有會甘愿將自己的家財拱手相送的道理!”
太子并不理會寧朔的嘲諷,面對著陳帝不卑不亢的繼續講:“百姓之產不可占,百姓之財又豈可貪?!父皇,兒臣想在京城以朝廷之名舉一錢莊,存入錢莊的銀兩以三年為限,三年之內不與取出,三年期滿,可獲得比世面多一成的銀息。若一戶的存銀超過五千兩,則可在三年后獲得多兩成的銀息。既是朝廷的錢莊,必是最為天下人放心之所在,兒臣心想,定不出數日便可籌得所需數額。”
“這錢是借了,三年后又拿什么還?”寧朔冷冷的問。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借之于民,自然要還之于民。錢糧齊備便可將通往各地的驛道修繕的更便利更寬闊,這樣商賈往來時間會大大縮短,各地物品流通頻繁商賈有了利益理當繳納多一些的賦稅,想必他們也不會有什么怨言。其二,河道修繕后水患旱災可大大減少,那以往叫窮賣慘的州縣自然也當為朝廷盡一份心。至于遠征,寧將軍既然已胸有成竹想必定不會讓大陳將士久陷戰局,徒增大陳軍耗,若半年內可收復失地,那舉全國之力尚且有望填補好這一塊軍需的窟窿…”
朝堂上都安靜著,太子的言行完全在陳帝和陳績之以及寧朔的意料之外,平時內斂的太子蕭秉熹此刻像換了一個人,沉著果敢,又不失皇家氣度。陳帝還是難以置信,他打量著眼前的兒子,心里思索著到底是何人給他出的主意,竟嗆的寧朔啞口無言,也將他兩難的境地輕易的迎刃而解。
此時朝堂上一片寂靜,陳帝不開口沒有人敢再輕易置喙太子的意見。
“太宰,李陵,二位覺著太子所言是否可行?”
事關太子,兩人對視一眼都不敢立刻回應。只是陳績之臉上非但沒有喜悅之色,反倒心里莫名不安了起來。太子向來沒有主見,這樣的兩全之法絕對不是憑他能思慮得到的,這背后之人究竟是誰?目的為何?
不等陳績之和李陵回話,寧朔搶先一步道:“依太子殿下所言,我朝這便是要與民爭利了?這朝廷開錢莊,亙古未有,您這錢莊一開,豈不是斷了全天下的錢莊的活路,商賈必然怨聲載道,屆時不知又會生出多少事端來!”
太子彷佛早已知知道寧朔要怎樣質疑他的提議,不僅不慌不忙,更是一改平日急躁的性子,謙恭的正身緩緩掃視一遍朝堂上的眾位大臣,最后和寧朔四目相對。“寧將軍的擔憂不無道理。但…我既是為父皇分憂,定不會如此草率行事”說罷,轉身拱手躬身對著陳帝繼續說道:“父皇,朝廷開錢莊并非與商賈爭利,更不是聚占百姓之財。寧將軍說朝廷錢莊一開便斷了全天下錢莊的活路,兒臣認為實在是危言聳聽!朝廷錢莊的存銀期限最短是三年,有多余銀兩可存放三年之久的,必不是普通的窮苦百姓。商賈大戶將銀兩放在朝廷的錢莊比市間普通錢莊多了一到二成的息,于民于朝廷皆是好事。而三年內的存銀錢莊仍可繼續經營,更何況錢莊自己就可以將他們的銀兩放入我朝廷的錢莊,多出的錢兩也可抵消他們的損失。兒臣實在想不出有何理由可生事端。”
眾人聽完紛紛點頭稱是,陳帝臉上盡顯欣喜之情,命太子即刻將此事梳理湊報。
退朝出了前殿,太子沒等陳績之追問便主動開口:“太宰定是想問誰給我出的主意。我本不想隱瞞太宰,但實因答應了對方不得不對他的身份暫時保密,不過太宰放心,他是我們絕對可以放心信任之人!”說完便滿臉快意的轉身離去。
看著太子如此信心滿滿,陳績之更是滿面愁容,他叫來身邊的太監低語片刻,隨即小太監點頭匆匆走開,只剩下他一人緩緩向著宮門走去。
陽由端坐在千音閣的‘鳳霞縑’里面帶笑意緩緩的品手里的茶,臉上的大片疤痕交縱著深沉的笑意,看起來似邪非邪,卻有一絲瘆人。隨著廊內傳來粗重的走路說話聲,陽由知道陳粲到了,臉上的狡黠瞬間切換成了憨態可掬。
陳粲搓著手進屋,陽由立刻恭敬的起身相迎。“陳尚書,今日又格外冷了幾分,有勞您還專程來這一趟。”說罷遞上已備好的火炭手爐。
陳粲接過手爐跨身坐下,端起面前的熱茶一飲而盡說道:“外邊凍得老子頭疼,倒是你這千音閣里,冬暖夏涼的好生舒服!”
陳粲還沒坐定便心急的直奔主題,“果然不出你所言,皇后和我父親都開始追問出這主意的人是誰!”
陽由見陳粲這般耐不住性子,心里涌起十分的嘲諷和不屑,但都化作臉上的淡然一笑。陽由示意還在替陳粲整理披風上落雪的小廝出去,不急不慢給陳粲的空杯里斟滿熱茶,遞到他跟前,回道:“太子殿下可有說出實情?”
陳粲擺了擺手。說:“還沒,但就算太子不講,時間一長只怕也瞞不住。”
“那且瞞一日是一日吧!”
聽到陽由這番話,陳粲瞥眼看著他,仿似有些不滿。正要發話之際,小廝叩門而入,上了好些滾熱的酒菜,陳粲見陽由如此周到,剛到嘴邊的難聽話又咽了回去。
“陳大人先喝杯酒暖暖身子”陽由斟酒遞上繼續說道:“小人的意思是,瞞到事成的那日,太子和陳大人靠一己之力解了朝堂的困局,那時小人縱是被千刀萬剮也已無關緊要。”
“太子和我陳粲豈是那種兔死狗烹之人!”陳粲將酒一飲而盡。
“陳大人自是胸襟過人重情重義,能與陳大人同席而坐陽某心中已是萬分感涕,實不敢再有別的奢望,能遇到這樣不問出身、禮賢下士的主子,陽由余愿足矣,但求竭心盡力能為殿下和陳大人盡綿薄之力!”說著陽由已匍匐在地,頭重重的磕在地板上,眼里滿是淚水。
陳粲見多了官場逢迎拍馬的人,但陽由這番誠懇的衷訴卻將他深深打動,或許是因為陽由對他的夸贊,也或許是因為他明白陽由對他還有用處,一向粗鄙的陳粲此刻倒拿出了謙謙君子的作風來,起身拂衫躬身雙手將陽由扶起,拍著陽由的手臂認真的說道:“你只管放心籌謀,其他的我自會料理!”
推杯換盞間兩人已不再那般拘謹,陽由順勢問:“陳大人,您可準備好重返朝堂?到那時候,您首先要面對的,可是你的父親,太宰大人!”
“你們眼中的太宰和我眼中的太宰,那可不是一個太宰。”
“哦?有何不同?”
陳粲得意一笑,干了一杯。“你等著看吧!”
陽由會心一笑,也不再發問。
酒過三巡陳粲起身離開,陽由站在閣前望著陳府的馬車漸遠在下著大雪的街道里,寒風打在身上他彷佛毫無冷意,只是面無表情的呆立著,直到下人給他披上外衣,他這才晃過神來,低聲吩咐了幾句便進了去,那名下人小廝則匆匆冒雪往街角而去。
如意是陳粲“英雄救美”娶回的第十房小妾,名字也是入府后他親自重起,陳粲對這不到二十的小妾寵愛非凡,只要回府,必定是寢于這小妾房中。
這日陳粲從千音閣回到浣語溪便和往常一樣,直奔西廂而去。
“這外邊天寒地凍的老爺怎還出去喝酒,還喝這樣多,這傷了身子他們不心疼我可不依!”如意一面撒嬌故作生氣,一面趕緊倒來喝茶放到陳粲手中,轉身又用熱乎的毛巾給陳粲輕拭起了臉頰。陳粲本就帶著五分醉意,回到府中見心愛的妾室這般關懷自己,更是高興不已。
“這世上還是只有我的如意最懂得心疼我!”說罷一把將如意攬入懷里。
“老爺~”如意推卻著起了身。
“老爺這話可不對,這世上最疼您的那肯定是太宰大人和太宰夫人。如意啊,只能是這世上第三心疼老爺的人了。”
“呵…”陳粲一聲冷笑,放下手中茶杯說:“打從我出生起母親便視我如命,只可惜,母親她福薄,沒等到我給她老人家盡孝。但在父親心中我為何物,我還真不知道!”
如意看了一眼陳粲,故作關切的問:“老爺,您真要按照太宰安排年節后便動身離京嗎?妾身舍不得您…”說著便佯裝哭了起來。
陳粲最是見不得女人眼淚,何況如意現下正是他的心頭肉,于是趕緊說道:“不走不走,不是我舍不得這京城,而是我也離不開我的如意啊!”
“不走?”如意疑惑的望著陳粲,眼角臉上還掛著淚珠。
“是,不走,就留在京師,老爺我哪兒也不去!”陳粲面帶笑意果斷的回答道,用手輕輕替她擦了擦淚痕。
“可…太宰大人可會同意?”
“這些年頭他不同意的事,哪件我少干了?”
“太宰畢竟是老爺的父親,妾身是擔心老爺惹了太宰大人不高興。”
“我是聽他的他不高興,不聽他的他更不高興,現如今,老爺我只想自己高興,想我的如意高興…”說完陳粲便抱起如意往臥室走去。
兩人一番纏綿后相擁而臥,陳粲滿臉笑意仍然止不住不時在如意的額頭和臉頰上親吻。如意拉著被褥,吹彈可怕的雪白香肩露在外面份外引人。她柔身依偎在陳粲的懷里,伸出手來輕撫著陳粲的下巴,弱弱的說:“妾身不想和老爺分開,老爺若是離京能否帶上妾身,去哪兒都行,妾身什么苦都能吃…”話還未落音,眼睛里有已噙滿了淚花。
陳粲抓著如意的手,低頭看著她鄭重的說:“如意,老爺說過,哪兒都不去,非但不會離開這京師,這次還要拿回屬于我的尚書之位,讓這朝堂上的人知道我陳粲是誰!”
“若不離京那便是忤逆太宰…”
“父親為了保全名聲把我活活調出去吃苦頭,還不是因為在他的心中我就是一個廢物,陳家的廢物!他老人家看不上我,那我自己干,成不了我滾得心甘情愿!”
“老爺可是有了籌謀?”
“你想知道?”陳粲看了看眼下的女人,在她額頭上又是一個深切親吻。
如意點點頭,于是陳粲開了口:“這次我和太子要越過父親自己干一番大事,這事皇上已經應允,等大功告成太子的地位便不可撼動,而我必定就是首功之人,到那時候哪里還需要在父親大人的庇護下茍活!”
“老爺…妾身有個請求…”
“哦?”陳粲頗為吃驚,如意自來到陳府從來沒對陳粲提過任何要求,吃穿住行樣樣都遵從安排,對府中妾室和下人都相當禮遇,就算陳粲那般寵愛她,她在人前也從不恃寵而驕,現在突然提要求,反倒讓陳粲心中好奇了起來。
“想要什么跟老爺講就是!老爺有的,什么都給你!”
“老爺最疼愛如意,如意自然最在意老爺。如意除了盡心伺候老爺別的也幫不上忙…只是妾身心想…這府中好多人跟隨老爺實際卻聽命于太宰,如今老爺要大展宏圖,身邊必須得有屬于老爺可信的自己人才好…”
看到陳粲眉頭皺了起來如意頓了頓,但見他并未喝止自己,于是放心的繼續說道:“我老家有個三叔名叫趙懷,為人相當老實,做事也有幾分機警,最近輾轉托人給我帶了信想要到京城中某個差事,如意心想這樣的老實人替老爺做點跑腿的活兒自然也能放心,不怕他給太宰透了風去。”
陳粲點了點頭,說:“還是如意心細想得周到,明日我便將手下的人悉數重新調配,萬萬不能讓這些狗東西壞了我們的好事!你那個…三叔…傳信讓他立刻進京便是!”
如意嘴上說著感激的好話,身體又趴在了陳粲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