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長安城最大的花樓,燈火璀璨,繁花似錦。
沿著護城河的兩岸,能工巧匠搭起了一座座平臺,環繞平臺搭了一圈喜慶的棚子,主要是朝中有身份的官員們、世家貴族們觀賞表演的坐席。
顯而易見,文人的斗詩比試,長安城的世家幾乎都派了人來。
長安城的上元佳節,曾是我最喜歡的節日。
這一日,
整個京都的燈火如同被東風吹開的千樹萬樹的花朵,千家萬戶的門前稱的上是巧奪天工,掛著的從大到小,各式各樣的飛禽走獸做成的彩燈。
這一夜,長安城不禁煙火,煙火就像是被吹落的星星一樣,璀璨奪目。而文昌塔地勢最高,半個長安城的煙火都能看見。
這一夜,文殊寺鳴太平鐘,城門也不會關閉,方便郊外的百姓進城關燈。
居于長安城的女眷們,在這一夜不禁出入,都會傾巢而出,看燈兼看人。
單身的女子會去青云山山頂的寶塔上,掛上求姻緣的紅線,據說是十分靈驗。已婚的女子會和自己的夫君一起,去求一個長長久久,和和美美。至于還沒成親卻有了意中人的,也會在這一日私密幽會。
三年前的這一日,我就在青云山的山頂掛了紅線,不過,求的不是姻緣,我求的是墨年歲歲平安。
……
我穿著單薄的衣衫,在花船上被風吹的一陣一陣發抖。
我沒想到,我和墨年這么有緣,會這么快再次遇到。
我更沒想到,同乘一條船的,除了墨年,還有當年被我退婚的大鴻臚寺張少卿,通平侯府的繼承人。
三年前,墨年入獄后。
父親緊鑼密鼓的為我定下了一門親事。
定的正是大鴻臚寺張少卿,通平侯府的繼承人。
父親想要通過與通平侯府聯姻,鞏固他當朝丞相的地位。
通平侯好歹是皇親國戚,怎么會娶一個失去清白的女子?
正在我愣神的當口,張少卿注意到了我,戲謔道,“我以為,上官姑娘被我退婚會高嫁?真是沒想到,如今的上官小姐竟然淪落到要靠賣藝為生的地步?嘖嘖嘖……”
我不以為然的笑著回道,“大概是老天在懲罰我,懲罰我不知好歹的拒絕了張少的提親。”
她說,是她拒絕了提親,不是退婚。
張少卿臉色有些難堪。他說道,“此言差矣,要說老天懲罰,應該是懲罰上官小姐當年鬼迷心竅,一時糊涂,背叛了如今的本朝新貴大司馬吧?”
我身子僵了僵……,看向了坐在一邊專心觀看歌舞的墨年。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什么都沒有聽到。
……
江與之為了緩解尷尬,忽然提議道,“既然斗詩比試還未開始,那還請上官姑娘為我們先彈奏一曲吧?!?/p>
張少卿拍了拍掌說道,“這是個好主意。早就聽聞上官姑娘的琴藝,在長安城中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想必定能讓我們一飽耳福。若是今日我聽高興了,上官瑾兒,你欠我的,一筆勾銷?!?/p>
這倒是個不錯的交易,一首曲子,換當年的恩怨一筆勾銷。
我微笑著問道,“請問,想聽哪個曲子呢?”
張少卿看向了墨年,說道,“今日,還是讓大司馬點吧?!?/p>
“我無所謂?!蹦陮Υ瞬⒉唤o面子。
江與之立即說道,“三年前,上官姑娘的一曲《鳳求凰》名動長安城,那今日,不如,就這首曲子吧,《鳳求凰》?!?/p>
《鳳求凰》的確是我最擅長的。
……
月光皎潔,我帶著面紗坐在船頭,輕撫琴弦,不染塵世,開始了我的演奏,一如三年前與墨年的初次遇見。
我記得,第一次遇見墨年的時候。
我正在丞相府的后院練琴。
他就站在亭子的后面偷偷的看。
那時候,父親為了把我培養成皇后的人選,在我身上投入了大量的錢財,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做到最好。
只要我彈錯了,沈柔兒就會拿著戒尺打我。
那時候,墨年的養父是父親的幕僚。
他跟著他的養父,第一次來丞相府就看見了我被沈柔兒打。
那年,我十四歲,他十六歲。
他從我身邊路過,見我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塞給我兩塊糖,自此我們就算認識了。
后來,他每次來,都會偷偷跑來看我,熟了后,我便總是纏著他,叫他墨年哥哥,問他有沒有給我帶糖……
沈柔兒發現我與墨年走的太近,堅決不允許我與墨年來往,便讓父親將墨年送去了長樂宮當警衛。
后來,墨年每隔一段時間才會來看我。
三年前的護城河邊,他將一支金鑲玉的步搖放在我的手心里,溫柔繾眷的說道,“瑾兒,這是,送給我未來娘子的定情之物,這個步搖世上僅此一件。瑾兒,若我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為諾,你可愿意嫁我?”
我滿眼歡喜的看著他點了點頭,說道,“墨年,我愿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p>
那是我年少時,唯一的一次離經叛道。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p>
悠揚流淌的琴音伴著清冷的歌聲,我忍不住偷偷的望向墨年。
曲子很是歡快,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唱出了傷感。
這首《鳳求凰》,明擺著是在暗示我和墨年之間的過往。
三年前的回憶,一幕一幕在腦海中回放。
如今的我們,終究走向了路的兩端。
當我沉浸其中,忍不住濕了眼眶。
墨年豁然起身,留下一句,“我還有事,先走了?!?/p>
便離開了花船。
江與之看出了墨年的不滿,立即小跑著追上了墨年,跟著墨年準備上小船離開。
張少卿笑著調侃道,“大司馬,不打算將上官姑娘一起帶走嗎?”
墨年驀地挺住腳步,他背對著我,沉聲道,“我和她,早就沒有任何關系了,有的話,只是仇人之間的關系?!?/p>
張少卿嘖嘖嘴接話道,“既然這樣,大司馬應該不會介意,我和我的前未婚妻聊聊人生?”
“與我無關?!蹦曛涣粝铝诉@幾個字,便抬腳跳上了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