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的人回來匯報:上官瑾兒進了通平侯府之后,一直沒有出來,通平侯府守衛森嚴,里面發生了什么,沒那么容易探查到。
倒像是張少卿的作風。
過了兩炷香,仍然沒有消息傳回來。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他也說不上來。
“繼續盯著?!蹦攴愿赖?。
他已經沒心思繼續坐在司馬府的書房了,索性起身去了城門樓。
這里可以一眼望到通平侯府。
天氣陰沉沉的,一場大雨蓄勢待發。
自從回到長安城,他的心情就很不好。
那晚,在銅鞮侯的府中遇見她之后,他的腦子里都是她的臉,他應該恨她才是,可是……
這幾日,他更是睡不好,心情還很煩惱……
真是可笑,他居然還對她念念不忘!
……
朱一一去大司馬府找墨年。他不在。
朱一一又去了城門樓。果然在這里找到了他。
她說,“上官瑾兒被上官晟帶走了,上官家逼著她去給張少卿道歉,這都是她活該。墨年哥哥,你不會去救她的,對嗎?”
他眼底越發的晦暗不明,“這都是她應得的報應,不是嗎?”
朱一一輕笑,她就知道是如此。
墨年站在城樓上,
似自言自語,“你知道這現世的和平,埋了多少人的忠骨嗎?”
朱一一有些不明所以,“墨年哥哥……”
“一條人命而已,誰會在意……”
三年前,她親口指認他是淮南王謀反的同黨,若非陛下開恩,他早已命喪九泉。
而如今,他又為什么要在意她的死活。
她是他的一塊傷疤。
三年來,在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里,他親手將這塊傷疤撕開又撕開,如今已經結成了厚厚的痂。
知道墨年不會去救上官瑾兒,朱一一很開心。她說道,“墨年哥哥,我剛來長安城,還沒有好好的逛過,你陪我逛一下好不好?!?/p>
朱一一抓著他的胳膊求他,“求你了,求你了,……”
“求我……”他愣了一下,腦子里又想起瑾兒紅著眼睛對他說,“求你,別把我交給張少卿……”
“好吧?!?/p>
“真的!”朱一一喊道,“那我們去哪?”
墨年愣了幾秒。
朱府畢竟是武將世家,得罪不得,至于朱一一,也得事事哄著。
“江與之,安排人帶一一去逛街?!?/p>
“好的?!苯c之見怪不怪。
“墨年哥哥……”朱一一看上去不太高興。
“我還有事,我派人保護你,你不要亂跑,好不好?”他說道。
“好吧?”朱一一有些不情不愿,但只要墨年哥哥不去救上官瑾兒,她無所謂用不用他陪著。
……
通平侯府,
張少卿吊著一只胳膊躺在搖椅上,斜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我。
張家的主母,端坐在主位,目光里難掩嫌棄。
三年前,一個失了清白的相府大小姐拒絕張家的提親,鬧得長安城人盡皆知。
三年后,一個失了勢的上官家竟然主動上門提親嫁女兒。
張夫人說道,“這婚事,早在三年前就有了定論。我們家在長安城,好歹是有頭有臉的世家,三年前鬧那么一出,已經丟盡了臉。舊事重提,這回頭草可不是那么好吃的?!?/p>
通平侯張大人笑意盈盈的說道,“瑾兒這么漂亮,配給犬子,綽綽有余。”
張大人開了口,這事就是成了。
上官孟德連連點頭道是。
張少卿說道,“爹,你兒子被傷的不輕,到現在還吊著胳膊呢。那天在花船上,她將我弄傷這事,這長安城的世家子弟們,可都看見了。現在又上趕著要嫁給我,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呀?!?/p>
上官孟德“啪”的一聲,當著張少卿的面,甩了我一個耳光。
“還不給少卿道歉!”
張母被嚇了一跳,立即起了身說道,“孟德,你火氣別那么大,到底是女孩子,身子骨弱著呢……”
“還不過去道歉?!鄙瞎倜系掠謱ξ液鸬?。
我垂著眼眸,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張少卿又煽風點火的嚷嚷,“上官叔叔,你看,她一點誠意都沒有,這要是嫁給了我,還不得把我打死?”
上官孟德不耐煩的推了我一下。
對張少卿笑意盈盈的解釋道,“少卿,瑾兒就是脾氣倔強了些,她知錯了……”
張少卿走到我的跟前,說道,“知錯了?我可真沒看出來。她把我傷成這樣,我搞不好就成了殘廢?!?/p>
上官孟德低聲對我說道,“你不想活了,你也考慮考慮你的母親?”
我睫毛微顫,我可以死,但我還有娘親要照顧。
“你想怎樣?”我直視著張少卿出了聲。
張少卿輕笑道,“別跟我耍什么心機,這可是通平侯府,我的地盤。除非皇上駕臨,你覺得可能嗎?”
“大司馬呢?你不怕?”
“我告訴你,別想著用大司馬來壓我,他只怕是比誰都恨你!”
我知道。
我和他之間早就沒有了關系。
事實上,確實不會有人來救我。
原來,當你陷入困境的時候,無論怎么掙扎,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問他,“你說吧,要怎么樣,你才能放過我。”
張少卿輕笑起來,拉著我說道,“你看,張府的門外有一條石子路,那是專供馬車通行的,你就去那跪著,磕頭,求我原諒你,跪滿一天一夜,讓長安城的人都知道,是你上官瑾兒求著要嫁給我的!”
我瞪著張少卿。
上官孟德怕我不答應,對張少卿說道,“少卿,這是不是有點過了,瑾兒她一個姑娘……不過,少卿要是覺得這樣能解氣的話,那也只能如此了?!?/p>
又轉過身對我說道,“瑾兒,我早就說過了,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末了,又補充道,“想想你的母親?!?/p>
呵,好虛偽的嘴臉。
張少卿身邊的家仆,提醒道,“少主,外面下雨了?!?/p>
張少卿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躺回自己的搖椅,閉著眼睛說道,“下雨了挺好,下雨了,更能彰顯出上官小姐道歉的誠意,犯了錯,就是要承擔的,對嗎?瑾兒!”
他說的很對,犯了錯就是要受懲罰。
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了。
……
雨下的很大,
砸在地上,瞬間就四散開來。
我站在傾盆大雨里,瞬間就全身濕透。
沈柔兒精心為我穿戴的一層又一層的小衣,被雨水浸濕后,沉重無比。
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泥濘瞬間濺了我一身。
張少卿撐著傘,站在廊下俯視著我。
石子很硬,不一會就磕破了額頭、手掌,膝蓋也開始隱隱的疼。
張少卿喊道,“大小姐,我聽不見你的聲音,你要大聲喊呀。你不道歉,是不想求得我的原諒了?”
“我錯了?!蔽掖蠛暗?。
錯在三年前,在北軍獄中指認墨年就是那個謀反的同黨。
我錯了,錯在讓墨年遭受了無妄之災。
我錯了,錯在當初不該為了墨年離經叛道。
過去的三年,每一天,我都在說對不起,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贖罪,才能把欠墨年的還給他。
張少卿喊道,“瑾兒,你要是受不了這罪,就爬過來求我,或許我會收回剛才的話。”
我上官瑾兒此生,只對不起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諸葛墨年。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希望從未遇見過他。
眼前的雨越下越大,好像是在懲罰我,懲罰我三年前犯下的罪過。
“對不起,墨年……我錯了”
一把油紙傘,支撐在我的頭上,瞬間就擋下了瓢潑而下的大雨。
“現在道歉,有用嗎?”一道磁性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我頭頂想起。
我抬頭,在淚眼朦朧中,撞上了那雙極為深邃的眼睛。
我的眼睛迅速紅了起來,嗓子里像哽著什么東西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風雨中,我跪著,他站著。
我滿身狼狽,他一身黑衣。
他一如記憶里的模樣,清冷而矜貴。
我抬手想擦擦眼睛上的雨水,因為手上有血,似乎怎么擦都看不清。
我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卻伸出手,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角,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愚蠢!”
他開口了,還是冷漠疏離的口吻,但我卻覺得十分親切。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一雙手將我抱起,像三年前的護城河邊一樣,他的肩膀曾令我無比留戀……
可惜,我們永遠都回不去了。
……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朝大司馬府駛去。
林西的馬車里,坐著朱十三和江與之,
馬車上,
林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抽泣著,仿佛被欺辱在雨中跪著的是她。
“江與之,你怎么知道的?”林西眼淚汪汪的問。
她沒想到,墨年來了,他居然會親自來救瑾兒。
“前幾天,某些人說,要是我敢不救她的閨中姐妹,她就要與我絕交?!苯c之目光深沉,語氣揶揄。
林西真誠的跟他道謝,“謝謝你,也謝謝十三?!?/p>
十三全程都沒有說話。
江與之說道,“老朱,這事可是你欠了考慮,要不是一一去找墨年,今天你打算怎么收場?”
林西插話,說道,“是我去求的十三?!?/p>
江與之不理她,繼續說道,“老朱啊老朱,你明知道,那上官瑾兒是墨年的一塊傷疤,誰也碰不得,你忘了墨年是怎么交待的,他和上官瑾兒的事誰也不要插手。你這是在試探他的底線呀!”
林西可憐兮兮的說道,“對不起嘛,與之,我是關心則亂,墨年那里,不是還有你嘛?再說,你們來的不也挺快嘛?!”
……
江與之嘆了口氣。
來之前,大司馬派人帶話給張少卿。
讓張少卿放人。
張少卿死活不同意,揚言絕對不會放過上官瑾兒。
墨年沒有耐心跟他談判。
直接帶人到了通平侯府。
……
江與之想起三年前,
墨年在北軍獄中親手將瑾兒送他的玉佩摔的粉碎。
后來,又一點一點的撿了回來,粘到一起。
他說是無聊,打發時間而已。
后來,每次戰場上廝殺,他都會帶著那塊不完整的玉佩。
他說,他要記得這仇恨。
這次回長安,目的是為了清算三年前的舊賬。
他也曾揚言,絕對不會放過上官瑾兒。
原來,他始終沒有放過的,只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