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了小雨,天黑路滑。
他執意要送我回家。
他說,“現在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會牽連到我,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通平侯府一事,長安城的世家人盡皆知,這倒是實話。只不過我出了事,會牽連到他是不可信的,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不過,他的話雖冷漠刻薄,但我還是感受到了關切。
馬車上,他閉著眼睛淡淡的對我說,“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我搖搖頭,“這不太好,我是罪臣之女,如果和你走的太近,我倒沒什么,但這對你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他忽然嗤笑一聲,“你是擔心我的名聲?還是你忘了,我的名聲早在三年前就被你毀了。”
“墨年……”
“好了,你是我的仇人,沒有我的允許,你休想逃跑。”
馬車停下來,他先一步跳了下去。
我緊跟著下車,突然腳一滑,整個人往前摔去。
我下意識的驚叫出聲。
眼看著我的臉就要著地,一只大手突然從身后伸出來,輕巧的攬住了我的腰。
黑夜中,他的雙眸閃亮,鼻息中有淡淡的酒味,原來,他今天喝酒了。
“謝謝……”我說著,打算退出他的懷抱。
然而他并沒有放開我,抓著我的腰將我向他的懷里一帶,問我,“你打算怎么謝我?”
我用力推開他,與他保持一段距離,說道,“諸葛大人,謝謝你在我危難的時候幫了我,你開個價吧,等我賺夠了錢,就會還你。”
他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
……
院子里的燈忽然亮了起來,是母親聽到聲音了。
吱嘎一聲,門開了,林西向我這邊張望,“瑾兒?”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心,莫名的有些心煩,她是他的仇人,可他對她,卻莫名的有些上頭。
未等林西走近,他轉身跳上了馬車,隨著駕的一聲,馬車揚塵而去。
林西立即揪住我打聽這兩天發生的事。
林西有些匪夷所思,“所以說,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墨年親自去通平侯府救了你!”
我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林西一驚一乍的說道,“關鍵點在于,他不僅跟張少卿做了交易,用一座城的管轄權換了你。而且,要把你留在身邊?是留在身邊哦!”
林西一臉的憧憬,“瑾兒,加油哦!”
我扯了扯唇,說道,“三年前,是我親口指認的他,將他送入北軍獄,這三年來,他在戰場上過的很苦,能夠活著回來已是僥幸。何況他已經有了未婚妻,以后會很幸福……”
我和他之間,再也不是三年前的關系了,就像他說的那樣,即便是有關系,也是仇人的關系。
林西憤憤的說道,“要是沒有三年前的事,該多好,都怪你父親。不僅害你失去了墨年,還把你趕出了家門。……對了,錢的事你不要擔心,我明天回去跟我父親說,好歹我也叫林姨一聲干娘,所以林姨治病的錢,我也出一份。”
我不想讓林西為難,“墨年幫我找了一份醫館的差事,我會去醫館干活,我努力點,養活自己和母親應該不是什么問題。我要是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我當初為什么不答應張少卿的提親呢?”
林西嘆了口氣,“你說,你不肯嫁給張少卿,他寧愿舍棄一個城的管轄權也要把你留在身邊,你們倆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敢肖想,墨年的心里還會有我的位置。
林西說道,“通平侯府一事,你家里那邊怎么樣?你父親沒有再找你?”
我點點頭,“上官晟說,父親既然允了通平侯府婚事,不是張少卿也會是別人。讓我好自為之。”
林西越聽越生氣,“不回去。瑾兒,你堅決不能回去。”
“不說我了,你呢,最近和江與之怎么樣?”
提到江與之,林西就沉默了,“家族聯姻,還能像你和墨年那樣,生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感情?就那樣吧……”
我拉著林西的手說道,“其實,江與之除了不喜歡我,但人還是挺好的,那天在花樓,若不是他故意不開船,我可能就淹死在水里了。何況,他人要是不好,這么多年,也不會一直跟著墨年。”
“好啦,別操心我了。”
“還是你,心里依舊念著……”
景止。那個名字還沒說出口,林西就叫嚷著困,縮進了被子里。
世界終于安靜了下來。
我望著屋頂深吸一口氣,自從三年前墨年入獄,我余生所求就是墨年的原諒,他回來了,只要能求得他的原諒,我怎樣都可以。
……
有了醫館的差事,銅鞮宮的活自然不會再去了。
隔日一早,我整理好情緒,這才出了門。
結果一進醫館的門,就碰到了桓大夫在和墨年說話。
我趁著他還沒發現我,連忙轉移方向,向另一邊走去。
“上官瑾兒!”
“桓大夫!你好。”
“你今天第一天來,我一會帶你熟悉一下環境,中午一起吃飯。”
“好。”桓大夫安排了人,帶我熟悉了醫館的工作流程。
因為墨年的到來,來瞧病的患者都比往日多了不少,他們路過墨年身邊的時候都會不經意的抬頭看一眼。
他那樣清冷矜貴的人,站在醫館內,倒是與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些違和。
中午吃飯前,他就離開了。
吃飯的地方離醫館不遠,是個像模像樣的小酒坊。
在落座的那一刻,我不經意的一撇,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墨年,他也看見了我,目光相撞,他看我的那一眼,意味悠長?
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立即躲開。
桓大夫發現了我的異樣,轉頭看了一眼,跟墨年算是打了招呼。
“你們認識?”他問道。
他不知道我與墨年的那些經年往事,不提也罷。
我連忙搖頭,“不認識……”
他說,“大司馬是個清冷寡淡的人,雖然狠厲,卻不近女色,你是江與之送來的人,他不會難為你的,你不必害怕。”
不近女色?
桓大夫說,“瑾兒,我要離開長安了,明天就走。所以今天中午,就當是跟你一起吃個道別的飯。”
桓大夫是我的恩人,那個大雨滂沱的深夜,若不是他仗義相救……
我很感激他。
“這么突然,那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問道。
“也許很快,也許以后都不會回來。明天你有空嗎?能送我一程嗎?”桓大夫說道。
“明天?”明天我也是要去醫館做事的。
“是的,也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再見到你了,就當是最后一面吧。”桓大夫說道。
“那我送你到城門口?”
“好。”
……
另一邊的餐桌上,
墨年對面的人繞有興趣的調侃,“昨天一一的接風洗塵,你酒喝到一半就走了,去了哪里?”
“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該不會是金屋藏嬌?”
他不說話。
“你從不在外面吃飯,居然請我吃飯,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墨年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茶水,“哦?我能有什么事?”
“從進來到現在,你的視線已經看桓大夫旁邊那位姑娘不下三次了。認識?”
他沒有解釋,張君逸便明白了。
“你動心了?”
“不該問的別問。”
張君逸嘖嘖嘴,“我在南城好好的待著,你非要寫信讓我回來主持什么醫館的事,我看那個桓大夫就挺好的。”
“他不適合。”
“哦?”張君逸看了一眼我的背影,“這丫頭看著背影不錯。”
墨年眉心微蹙,淡淡的說道,“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為什么?”張君逸不理解。“你又不近女色?”
“她是我的仇人。”
……
下午的工作是熟悉醫館送藥的流程。
長安城分成四個區域,醫館負責長樂宮一帶幾個世家的藥物配送,包括司馬府。
一天工作結束。
桓大夫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要親自送我回家。
“桓大夫,你怎么回來了,你今天不是外出看診嗎?”
“我忙完了,特意回來送你回去,你才剛來,我明天就要離開了,有些事再叮囑叮囑你。”
桓大夫是我遇到過,對我最好,最溫和的人,我在內心里默默地發愿,等我有錢了,一定會報答他。
上馬車的時候,忽然看見江與之駕著馬車路過醫館,車簾子被風刮起,車上坐著墨年和一個女子。
“桓大夫,這就下班了?”江與之問道。
“是的,明天要啟程。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墨年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兩秒。
馬車上,桓大夫問我,“瑾兒,你從前認識大司馬嗎?”
我搖頭否認,“不認識,你為什么這么問?”
桓大夫意味深長的說道,“沒什么,就是覺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對。不過,他這個人,我了解,清冷高傲,直來直去,不近女色,大概也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車行半路,忽然有人攔馬車,是長樂宮有事,要桓大夫進宮看診。
“瑾兒,我先送你。”
我知道長樂宮的事耽誤不得,立即下了車,“我離的不遠,走一段路就到了,你先去忙吧,明天早晨我去城門口送你。”
“這可不行,長安城近來不太平,你一個人我怎么放心。”桓大夫說道。
“長樂宮的事耽誤不得,何況,我來來回回很多次了,不用擔心。”
桓大夫還想說什么,但是信使已經等不及了。
他只能妥協,“那好吧,明早城門口見。”
桓大夫駕著馬車掉頭,快馬加鞭朝長樂宮奔去。
……
遠遠地,我就看見江與之趕著馬車朝我奔來。
我下意識的低下頭,他有了相好的女子,是件好事,這樣,他就能淡忘對我的仇恨,重新開始。
馬車從我的身邊走過,拐彎后,忽然停了下來。
“下車。”墨年說道。
“大司馬不送我回府嗎?”那女子問道。
“我還有事。”
那女子有些不高興,可面前的這個人是權傾朝野的大司馬,他的狠厲在世家之中是出了名的,家里得罪不起,她更不敢糾纏。只是沒想到,他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給她。這種男人,寧可遠離也不能得罪,否則難說會不會是第二個丞相府。
女子下車后,江與之立即掉轉車頭,最后停在了我的旁邊。
“上車。”車里傳出一個清冷熟悉的聲音。
我有些驚訝,車簾子掀起,車內的女子已經不在。
可是,我不太想上去。
我搖搖頭說道,“我自己可以回家。”
“上來,我有話跟你說。”他的語調冷厲,帶著不容抗拒的指示。
我和他之間能有什么話。
我轉身要走。
“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嗎?”
熙來攘往的街道中間停了一輛馬車,來來往往的人群路過的時候都不經意的看一眼。
我到底還是妥協了,跳上了馬車。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關系?”
我一愣,不知道他要問什么。
“上門看診不收錢,親自接送,請你吃飯……你以為這都是正常的關系?”
“我們只是曾經的舊識……”
“只是念在過往的情分上,對你的照顧?這種鬼話,你也相信?我警告你,不要對某些人有不該有的念頭和想法。”
“為什么?”
“這是警告!”
馬車穿過市場和林蔭小道,在鄉下的一處農家院門前停穩。
“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我禮貌地道謝,拉開車門就要下車。
他忽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腕。
“我再強調一遍,不要對某些人有不該有的念頭和想法。”
他三番五次的強調,我就有些不耐煩。
“我知道我欠你的,但我也是個人,我跟誰交朋友是我的事,不能因為我欠了你的,我就連朋友也不能擁有,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他沒想到她居然還敢頂嘴。
“上官瑾兒,你……”他的眼神冷厲又灼熱,仿佛要將她看出一個洞一般。看來,她紅著眼眶拽住他的衣角求他的那副可憐樣,都是裝出來的!
“請諸葛大人放開手。”
我來不及回味他冷厲的眼神,推開車門就跳下了車。
逃跑一般迅速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
江與之感覺到氣氛不對,立即駕馬車朝回走。
墨年坐在車里,緊緊的握著許愿牌,直到手上有了疼痛才松開了手。
他閉上了眼睛。
呵……沒想到,三年不見,脾氣見長了,看來,她還是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