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醫館的工作還算順利,因為君逸將老張帶去了洛陽。我跟著其他醫工一起做事。
墨年不知道在忙什么,倒也沒來找我。
反而是江與之有一天在司馬府的門口看見我,“瑾兒姑娘,你還涉世未深,有些事,還是要三思而后行,別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我對江與之的話,有些莫名其妙,“江將軍,你這話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江與之欲言又止,“我只能提點這些了,瑾兒姑娘若是想懂,可以多跟我們將軍接觸一下。”
……
那我還不如不懂的好。
……
三天的時間悄然流逝,晨光初破的黎明時分,上官晟便已矗立在院落的大門口。
催促我趕緊回去。
我毫無辦法。
我深知,我若是不回去,上官孟德,定會毫不猶豫地動用我的身份證明,將這一切推向無法挽回的境地。
婚書一旦落成,便是我命運的枷鎖,再也無法掙脫。
所以我不得不回去一趟。
在踏出府門的那一刻,大司馬府那沉重而莊嚴的大門,恰好在此時緩緩開啟,一道欣長的身影映入眼簾。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宛如松柏,一身墨色的衣衫在晨光中更顯沉穩。
他的目光,如同深邃的夜空,穿透了空間的阻隔,與我的目光隔空相撞,他毫無掩飾的盯著我。
我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試圖掩住自己慌亂的神色,卻不小心與身旁的馬車來了個親密的接觸,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碰撞聲。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
我的心跳得更加劇烈,生怕墨年會開口詢問我的去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墨年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
上官家的老宅,沈柔兒一如既往的笑意相迎。
看見我,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不滿的皺了皺眉頭。
“讓你打扮的漂亮點,怎么穿的這么寒酸?”
我埋著頭,不說話。
“一副死了爹的喪門樣,要不是上官家的身份,長安城內誰會要你,看見你就影響心情。”上官孟德甩下一句話,然后轉身離開了。
沒過一會,就來了個媒婆。“瑾兒回來啦,我可得好好看看。”
沈柔兒立刻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容,跟媒婆說,“我家瑾兒從小金尊玉貴的養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身體也好著呢,準能生兒子。”
我突然站起身來,打斷了她們的對話,堅定地說道:“我說了我不嫁人。”
沈柔兒瞪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滿了警告和不滿。
媒婆的目光滿意的落在我身上,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是干干凈凈的吧?”
“那是,我們上官家的家教很嚴,要是不干凈了,我第一個打斷她的腿。”
我突然有點想笑,如果沈柔兒知道,我早就是墨年的人,不知道會不會瘋了。
原來,我的存在,就是把我賣掉為了換些錢財。
躺在床上,我輾轉難眠。
腦子里思緒飄飛,回繞起墨年的那些話,“五百兩黃金,還真是挺便宜的。”
“五百兩黃金,你有嗎?”他看著我,說道,“我有。”
“留在我身邊?等到我玩膩了再走。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邊,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只要我能給得起。”
我甩甩頭,告訴自己清醒點,人窮也要有志氣。
就是陷入了泥潭,也要拼命的爬出來。
……
第二天,沈柔兒領著人來為我化妝,替我更衣,將我打扮成丞相府千金的模樣后,才滿意的離去。
她離開時,門“啪嗒”一聲被鎖上了。
顯然是擔心我會逃跑。
透過窗戶,我看到上官晟倚在門外,悠閑的磕著瓜子。
“哥哥,難道連你也打算把我賣掉嗎?”
上官晟一臉無奈的說道,“上官孟德決定好的事情,誰敢忤逆啊,你就乖乖的,等著出嫁吧,早晚都是嫁人,通平侯府可是個好去處,又沒把你賣去當官妓!”
我倚靠在門板上,心中感到一陣陣的寒意。
“哥哥,求你了,放我走吧?我會賺錢,你說你要多少,我賺了錢還你,好不好?”我懇求道。
門“咔噠”一聲開了。
“啪”的一聲,上官孟德狠狠地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他下手一向很重,我早就習以為常了。
我爬到上官晟的腳邊,哀求他,“哥,求你了,你幫幫我,幫幫我好嗎?我真的不能嫁人,你娶媳婦需要多少錢,我籌給你,你真的忍心看著我被賣掉嗎?”
“父親,要不,還是考慮一下吧?”上官晟試探性的提議。
“考慮什么?你知道她現在多值錢嗎?通平侯的大公子愿意出高價買她,錯過了這個機會,就再沒有了!趕緊叫媒婆,夜里就送她去洛陽。”
上官晟心里是怨恨上官瑾兒的。
如果不是她,墨年早在三年前就死在了獄中,那樣的話,就不會有后來的丞相府被抄家。
他恨上官瑾兒。
可就算是這樣,父親也曾花重金培養她。
如今,都是她應償還的。
她活該。
上官晟轉身離開了。
我癱坐在地上,心中充滿了絕望。
上官孟德的冷酷無情讓我心寒,而上官晟的離去更是讓我感到孤立無援。我明白,無論我如何哀求,他們都不會改變主意。
夜幕降臨,我獨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房間里,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我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思考著逃脫的可能。
忽然,我聽到了輕微的敲擊聲。
我警覺地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聲音似乎來自窗戶的方向。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透過窗戶的縫隙,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上官晟!
他示意我保持安靜,然后用一根細長的鐵絲開始撬動門上的鎖。
我的心跳加速,既驚喜又緊張。
他竟然冒險來救我!
經過一番努力,門鎖終于被打開。
上官晟迅速地走到我身邊,低聲說道:“快。”
我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猶豫,跟著他悄悄地離開了房間。
剎那間,庭院內燈火通明。
“抓住她!”上官孟德下令。
“反了你了,你還想當著我的面逃走,我看你是欠教訓!”
上官孟德拽著我的胳膊,粗暴的將我拖回屋內。
膝蓋處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
上官孟德隨手撿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擊打在我的后背。我的頭猛地撞在了柜角上。
是血,溫熱的血。
耳畔傳來上官孟德的叫罵,“想逃跑,你做夢。你今天就是死,也給老子死在家里。”
“死丫頭片子,賠錢貨,沒用的東西……還敢逃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你再跑一個試試!”
“瑾兒?”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熟悉的嗓音。
我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了幻聽,才會聽到墨年的聲音。
我張口想說什么,但眼前一黑,整個人沒了意識。
……
當我醒來的時候,耳邊吵吵嚷嚷的。
外面傳來上官孟德的怒吼聲,“我打自己女兒怎么了,老子教訓自己閨女天經地義,你有什么資格阻攔我!”
“憑她是我的人!”他的聲音冷冽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抬起眼皮,只見他站在門口,身形顯得格外高大。
不等上官孟德再說一個字,墨年大步流星地走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地將我扶起,他的手指輕輕擦去我臉上的血跡,仿佛我是一碰即碎的瓷器。
“好啊,你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虧我三年前放你一馬。……大家快來看啊,當朝大司馬,私闖民宅,強搶民女……”
院門口聚集了許多圍觀者。
圍觀者的目光交織著好奇與敬畏。
他并未理會那些非議,只是緊緊地護著我,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軀擋住所有的傷害。
上官孟德紅著眼睛,掄起棍子就朝墨年跑了過來。
“搶我女兒,看我不打死你!”
咣當一聲,棍子掉落在地。
墨年挨了一棍子。
“放肆!”江與之一個手勢,金吾衛迅速的將上官孟德圍了起來。
想到馬上就要到手的五百兩黃金就這么飛了。想到通平侯的大公子因此不會再幫他官復原職。想到上官家被抄家,都是拜眼前這個大司馬所賜。上官孟德突然大笑起來,“我真是生了個好閨女,敢跟別人跑了。你等著,我讓你后悔一輩子!”
話落,他扭頭從墨年的侍衛手里搶了一把刀就要奔過來。
“我沖上去,擋在了墨年的身前。”
尖利的匕首插入血肉里,我緩緩的低下頭,左胸口,鮮血四溢。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微笑著說道,“你滿意了嗎?!”
人群騷動,“要出人命了!”
“快去叫大夫!”墨年焦急地喊道,聲音中充滿了恐慌和憤怒。
我感到身體越來越沉重,視線逐漸模糊,但墨年的臉龐卻異常清晰。上官孟德站在一旁,臉色蒼白,他手中的刀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墨年的侍衛迅速反應,將上官孟德控制住,防止他再次做出過激的行為。
大夫迅速檢查了我的傷勢,臉色變得異常凝重。他開始緊急處理傷口。胸口很疼。
包扎好后,墨年將我打橫一把抱起。
“回府!”
……
馬車上,
墨年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別胡說!像你這樣的罪人,不可能短命。”
我哭笑不得,眼淚卻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對我好點”
他眼角濕潤,語氣又冷又兇的吼道,“閉嘴!你聽著,你不會死!你要保持清醒!”
我皺了皺眉頭。
“我真的,想忘了你,可你站在我面前的那刻,我發現我真的做不到。我大概率是活不成了,……你能不能,原諒我?”
他握著我的手,“你聽好了,我還沒原諒你,你欠我的,你必須親自償還,一死了之,誰允許你了!”
“答應我,……重新……開……始”
說完,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他愣住了。
“瑾兒……”
他喊她,卻發現自己,啞然失聲。
他不敢動她,只在她身旁,無助的沉聲喚她,“瑾兒,你醒醒……瑾兒,你醒醒……你不是讓我原諒你嗎?你醒來,我就原諒你。”
他握著她的手,給她取暖。
她的手好像什么也抓不住了。
那種失去感,一如三年前的獄中,席卷他的全身。
他跪在她的身旁,一滴淚落在了她的手上。
馬車終于到了大司馬府上。
他抱著她,指尖微顫。
“有救嗎?”他問軍醫。
軍醫很誠懇的說,“還不好說。”
他頹然的跌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與之安慰他,“上官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他自言自語道,“我不是沒想過,讓她也嘗嘗一把刀插進身體的滋味。但她居然真的擋在了我的面前,替我挨那一刀。”
“所以,將軍是后悔報復她了。”
“我不知道,我明明恨透了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在北境的戰場上,他殺伐果斷,雷厲風行,他的每一次出現,都讓敵軍聞風喪膽。
可偏偏在她的身上,他恨她入骨,又心軟成疾。
這一刀,足以讓他心里最后的防線,坍塌的徹底。
她的決絕,讓他明白,愛恨之間,本就沒有明確的界限。
他看著她,眼中不再是往日的冷漠與恨意,而是深深的惋惜與愧疚。
他似乎看到了兩人曾經的美好,那些被恨意掩埋的溫情時光。
……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我身處一片白茫茫的光芒中。
我是死了嗎?
可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我才剛過了十六歲生日。
我還許了三個愿望。
希望母親能早日康復,帶她去溫暖如春的南城。
希望墨年原諒我。
希望墨年能放下仇恨,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他還沒有原諒我。
娘親還沒有康復。
好黑啊。
……
他守在她的床邊。
江與之思忖道,“要買上官姑娘的通平侯府大公子,會不會是……張……”
“你派人去盯著。這件事,先不要聲張。”
江與之欲言又止。
墨年問,“還有事嗎?”
江與之看了一眼床上,說道,“我在府外看見了長樂宮的人。”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