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年眉頭微皺，沉思片刻，低聲道：“切勿打草驚蛇，繼續留意他們的動向。
眼下最要緊的是確保她的安全。”
江與之領命退下，屋內只余墨年守護著那沉睡中的容顏，心事重重。墨年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思緒如波瀾不驚的深潭，表面平靜，內里卻藏著深沉的憂慮。
買賣人口之風竟然波及到了罪臣之女，此人若不是位高權重，便必定有位高權重之人為其庇護。
倒是上官孟德，竟然打算將自己的女兒出賣，簡直是衣冠禽獸。
上官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回去了。
……
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時，發現陽光已經灑滿了房間，溫暖的光線在空氣中跳舞。
我轉頭，發現墨年正趴在床邊，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夢中也在思索著什么。
我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撫平他皺起的眉頭，
一時之間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
于是，這個簡單的動作讓我的傷口撕裂開來，劇烈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墨年被我的動靜吵醒，他冷冰冰地對我說：“你亂動什么？”
“對不起，我只是想給你蓋被子……”
他坐在我的身邊，小心翼翼地為我處理傷口。
然后，幫我把被角掖好。
我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問他：“你一直守著我嗎？”
他一口否認：“沒有，我剛過來。”
聽到他的回答，我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冷不丁的問了我一句，“為什么替我擋刀子。”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反正想都沒想就那么做了。
我回他，“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事情值得我們去做，去拼命。三年前我欠你的，算我還你。”
墨年的眼中晦暗不明，他沉聲問道，“即便是失去了性命，也要去做嗎？”
我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他接著說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我低著頭，“我沒那么想，我知道，這不是請求你原諒的籌碼，三年前的事，也不是我挨一刀就能說算了的事，欠你的，我會盡力償還……”
“拿命還嗎？”他揶揄道。
“如果你覺得可以，我也可以給你。”
他蹙著眉頭，沒來由的有些煩悶，“你的命真那么值錢，可以抵消一切恩怨？”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大著膽子問道，“那……你想怎樣?”
他忽然站起身，轉身離開，
冷冷的丟下一句話“你欠我的，永遠都還不清。”
走到門口，又驀地停住腳步，“但你可以試著讓我少恨你一些。”
……
書房里，
他靜靜地坐在書桌前，不自覺的走了神。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仿佛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三年前那個讓他心碎的瞬間。
三年前，她口口聲聲說愛他，跟他許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承諾。
承諾要與他攜手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直到白頭偕老。
然而，轉眼之間，她卻背叛了他們的愛情，讓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迷茫之中。
如今，她又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甚至在危險來臨之際，毫不猶豫地為他擋下了致命的一刀。
一邊說著愛他，一邊背叛他。
這個女人的心，究竟有幾分是真誠的？
她的愛，是否真的值得他去信任和珍惜？
江與之匆匆進了書房，見他在沉思，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上官晟來了……在府外……”
“哦。”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要接走上官姑娘……”江與之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猶豫。
“不行！”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
“將軍……”江與之欲言又止，在心中腹誹，是誰說的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迷失兩次，這已經迷失無數次了。
“告訴他，上官姑娘的傷不宜挪動，且對本將軍有救命之恩，住在我府里算是我對她報恩，所以，還是等她好了再離開。……如果不放心，他可以在司馬府住著親自照看。”
江與之領了命，迅速的離開了。
……
朱一一借著給墨年送糕點的機會，
悄悄地走進了他的房間。
她看著墨年，眼神中帶著一絲擔憂和關切，輕聲說道：“墨年哥哥，你就不怕，這是她的手段嗎？”
墨年沉默了，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她不會。”
朱一一說道，“當初他在陛下面前指認你，按照你的性格，早就應該讓她死無全尸，可是你偏偏就沒有那么做。墨年哥哥，你一定要清醒點，像她這樣的女人，這就是她演的苦肉計，為的就是讓你心軟。”
是的，他心軟了，此刻他的腦子里反復回憶著的，都是她為他擋刀的畫面。
朱一一又說道，“墨年哥哥，你是不是……還喜歡她？”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絲的試探。
他淡淡的說道，“等她好了，我會跟她劃清所有的關系。”
朱一一堅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墨年會逐漸明白，那個女人的真面目。而她，朱一一，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等那一天的到來。
朱一一滿意的離開了。
……
昨夜，我一直沒有睡好。
早上，又與墨年周旋了一通，現在渾身酸痛，身上的傷口也隱隱作疼。
索性什么都不想，養足精神，快點好起來，好去醫館做事。
也許是太困了，墨年離開沒多久，我就沉沉睡了過去。
我做了個夢。
夢里母親給我做的桂花糕，她親手喂我，“瑾兒，嘗嘗好不好吃。”
“好吃！”
“娘親也吃。”
“我們瑾兒呀，真是個小棉襖，真貼心啊。”
畫面一轉，我跪在客廳里，
沈柔兒拿著木棍打我，“就知道玩，玩，玩，你知道不知道，那可是漢陽公主，你還敢跟她搶東西，全家都快被你害死了！”
上官孟德說，“臭丫頭，你就是個賠錢貨……”
耳邊的謾罵聲不絕于耳，我終究是睡沉了過去。
等我從夢中驚醒，天色已經黑了，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黑暗里，寂靜地仿佛被全世界遺忘了一般。
我艱難的起身。
當當當，一陣敲門聲。
吱嘎一聲，門開了。
君逸那張溫和帶著笑意的臉，出現在門外。
我有些驚訝，“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要去洛陽很久嗎？”
“是啊，特意連夜趕回來的。”君逸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問道，“臉怎么了？”
我搖了搖頭，說道，“沒事，一點小擦傷。”
君逸扯過我的手腕，又診了一下脈。
“我聽墨年說了你的事，實在放心不下，才提前連夜趕了回來，以后無論你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說，好不好？”
下一秒，我不經意的一撇，墨年那張冷漠的臉出現在了門口。
他端著一碗藥，目光看向我們，好像壓著什么情緒一般。
君逸轉身看到他也是一愣，緊接著揚起了微笑，沖他打了個招呼。
“墨年，你來了。”
“是啊。”墨年點了點頭，回了一句，“你回來了？”
君逸也點點頭，說道，“是啊，主要是擔心瑾兒，就特意連夜趕了回來，說來，還是要感謝你的，墨年，瑾兒發高燒是你照顧的，這次又是你救了她。改天我好好請你吃一頓。”
墨年微微一笑，視線從我的身上略過，“不是你感謝我，應該是她。”
我感受到他的視線，立即低下了頭。低聲說道，“諸葛大人說的是，應該我請客才對。”
“沒關系，日子長著呢。”他意味悠長的看了我一眼，將藥碗遞給張君逸，說道，“她就交給你了。”
說完，就拉開門離開了。
君逸忽然問我，“瑾兒，你是不是有點怕，還是，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君逸試探著問道。
“沒……沒有，沒發生什么事。”我下意識的解釋道。
“那就好，他那個人性子冷淡，心思極重，不太好相處，你如果住在這里不習慣，我這一陣子就給你找房子。”
我點頭回道，“好。”
君逸還想說什么，他的隨從匆忙跑進來，附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君逸的臉色立即冷了下來。
他微笑著對我說，“我還有事要處理，有空再來看你。”
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
“你不睡覺嗎？”墨年站在門外冷不丁的拋出這么一句話，嚇了我一跳。
我轉過身，索性背對著他，不想讓他看到我的表情。
“我當然會睡。”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內心卻有些慌亂。
“如果你不想在司馬府，可以回自己家。我讓與之送你回去。”他的聲音依舊冷漠，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從現在開始，我們之間兩清了，以后，無論你做什么，我都不會管你。”
“上官瑾兒，你自由了。”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仿佛在告訴我，他終于放過了我。
“如你所愿，我放過你了。”我撐起身子，轉身看著他，臉上滿是疲憊。我試圖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些什么，但他的表情依舊冷漠。
“你不恨我了？還是，你不打算報復我了？”我試探性的問道，心中充滿了疑惑。
他沉默了一會，緩緩的開了口，“我做不到不恨你，你替我擋了一刀，三年前的恩怨，就此兩清。”
月余前，我做夢都想跟他兩不相欠。
現在墨年真的放過我，我明明該高興，但不知道為什么，卻覺得胸口有些悶堵和壓抑。
“那我還能繼續在醫館上班嗎？”
他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問題。
也正常，她在乎的只有錢。連漢陽公主的錢她都敢收。
“隨便你，只要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好，我會盡快找別的事情，一旦找到，我就離開。”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堅定，不想讓他看出我的猶豫。
他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他想懟她幾句，但看到她那雙紅腫著的眼眶，還有肩膀上的傷，看上去可憐兮兮的，他心軟了。
我忽然想起來另外一件事，“那張少卿與你的交易……”
“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你欠我的，又何止那一座城。”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諷刺。
“謝謝諸葛大人，您要是有別的事，就去忙吧。”我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平靜，不想讓他察覺到我內心的波動。
“我已經讓與之安排人照顧你，你有任何需求……”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我打斷了他。
“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不想讓他看出我的猶豫。
三年后的我們，雖然重逢了，甚至有過最親密的時刻，但說來也諷刺，他從未承認過喜歡我，我也從未說過喜歡他。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鐘，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我突然冷不丁地問道：“諸葛大人說，再也不管我了，是真的吧？”
“以后，你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決絕。
“那我就放心了，以后我嫁人了，就不通知諸葛大人了。”
他盯著她，這就想著嫁人了，是那個桓大夫，還是張君逸？但，這又跟他有什么關系？
“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知道關于你的消息，所以，你最好離君逸遠一點。”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警告。
“諸葛大人放心，等我攢夠錢，我就離開長安城，離你們都遠遠的。”
長安城那么大，如果不是特意要尋某個人，很難遇見的。
他轉身大步離開，仿佛再也不想多停留一秒鐘。
“諸葛大人，再見了。”我輕聲說道，仿佛在告別一個不再有交集的過去。
“再見就算了。”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冷漠，仿佛在告訴我，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系。
“好，那就再也不見。”我強忍著心中的悲傷，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他硬邦邦的丟下一個“好”字，順帶幫我關上了門。
直到聽到腳步聲消失，我的眼淚忽然流了出來。
哭什么呢，這不是做夢都想要的自由嗎？
現在自由了，只要攢夠了錢，就可以帶著母親遠離長安城。
這不正是我一直渴望的生活嗎？
但我的心為什么會這么痛？這種失去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我沒資格矯情，沒資格后悔，更沒資格追出去……是我先背叛的嘛，得認！
淚水滑落，卻燙傷了心底的回憶。
我閉上眼，讓那些曾經的美好在淚水中沉淀。
或許，有些告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也許，這份痛苦，正是成長路上必經的磨礪。
我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走吧，向前走，哪怕風雨兼程，也要堅持自己的選擇。
我抬起頭，緊握雙拳，我要走出屬于自己的道路，無論這條路多么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