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一走出墨年的書房,朱十三立刻上前一步,緊緊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跟我回家。”
朱一一卻顯得有些抗拒,他大聲嚷嚷著:“哥,我不跟你回去!回去你又要開始教育我了!我要去長樂宮?!?/p>
朱十三站在門口,神情嚴肅,語氣堅定:“不許去!”
他掃視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隨從,沉聲發令:“你們都下去。”
隨從們紛紛應聲退下。
朱十三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盯著朱一一,冷聲問道:“我問你,是不是你去告訴漢陽公主,瑾兒與墨年之間的事情。”
朱一一背對著朱十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你說什么呢,哥,是她自己不知廉恥,爬了墨年哥哥的床。別以為我不知道……”
朱十三的聲音更加冷冽:“墨年已經查到了?!?/p>
朱一一頓時慌了神,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就是,我就是想出口惡氣,那個上官瑾兒,她纏著墨年哥哥,漢陽早晚會對她下手的。”
朱十三看著朱一一,繼續追問:“去醫館鬧事,挾持瑾兒的人,是不是也有你的份?”
朱一一沉默不語,沒有回答。
朱十三又問:“這次瑾兒跟著張君逸離開,也有你的份?”
朱一一依舊保持沉默。
朱十三的眼眸里,最后一點光芒,轉瞬隕滅。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意嘲弄又涼薄。
朱一一忽然說道,“哥,你幫幫我……你去追上官瑾兒,只要上官瑾兒跟你在一起,墨年哥哥一定會放棄她,到時候,你如愿以償,我也夢想成真,不好嗎?”
“一一,墨年不適合你,墨年只把你當妹妹,你別癡心妄想了?!?/p>
“我癡心妄想,那你呢,你口口聲聲說,不會惦記兄弟的女人,那你為什么每次看見上官瑾兒,都情難自控!你就是個膽小鬼,虛偽!我喜歡墨年哥哥,我就要爭取,我才不像你。”
“一一,閉嘴!”朱十三音量忽然提高。
“朱十三,你窩囊那是你的事情,我不會跟你一樣。”
“你是不是瘋了?……上車,跟我回家。”
朱十三拽著她的胳膊,試圖將她塞進馬車里。
“我不回去!”朱一一用力掙開朱十三的手,“我追求我愛的,有什么不對!”
“墨年他不喜歡你,你可以去找一個你愛的人!”
“那你呢,你為什么不找!”說完,朱一一惱怒的轉身離開。
朱十三站在馬車旁,看著朱一一的身影從視線里消失,蹙了蹙眉頭。
他很怕,一一會走錯路。
一一說的沒錯,他是個膽小鬼。
他喜歡上官瑾兒,但他,從未爭取過。
只是將這份喜歡,放在心底,不見天日。
……
第二天,靈堂內彌漫著一股沉重而悲傷的氣氛。
要不是墨年要朱一一來道歉,她才不會來。
朱一一跟在朱十三的身后,顯得有些不情不愿。
她的到來讓整個靈堂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看見她,跪在地上的我,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憤怒涌上心頭,我猛地站起身來。
“啪!”
我毫不猶豫地狠狠地扇了朱一一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是因為你綁架了我的母親?!?/p>
朱一一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扭曲,她捂著被打得偏過去的臉頰,“我沒有綁架!”
“啪!”
我又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這一巴掌,是因為你間接害死了我的母親?!?/p>
“哥,你看她,這個罪臣之女竟然敢打我!”朱一一轉頭向她的哥哥朱十三求助,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
“啪!”這一巴掌卻意外地打在了朱十三的臉上。
江與之愣了一下,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幕的發生。
我紅著眼眶,瞪著朱十三,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決絕,“既然你這么愿意替她受著,這一巴掌,就打你縱容你妹妹殺人!”我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
“瑾兒……”朱十三的眼神一瞬黯淡,他似乎被我的話觸動了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
朱一一躲在朱十三的身后,叫囂著,“上官瑾兒,我都說了,我沒有綁架你娘,是她自己推我的!”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甘和憤怒。
我繞過朱十三,盯著朱一一,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再說一句不是你,我會殺了你,不信,你就試試!”我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仿佛在宣判一個不可更改的決定。
我甚至笑了下,那笑容中帶著一絲冷酷和決絕。
朱一一沒來由的有些害怕,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只緊緊地拽著朱十三的衣角,躲在朱十三的身后。
林西覺得我有些不對勁,她牽住我的手,試圖安撫我激動的情緒。
……
三日后,娘親的喪事料理完畢,墨年要帶我去鄉下小住幾日,林西很是舍不得,眼里包著一包淚委屈的望著我。但因墨年陪著我,她也知道不可挽留,便也忍著眼淚揮了揮手。
我輕撫她的發絲,微笑著安慰,告訴她不過短暫別離,我們會很快回來。
林西抿著唇點了點頭,眼中仍有不舍,卻多了份理解。
再回到鄉下的小院子,距離上一次的離開,已是兩月之后,一切自然是沒什么變化,山仍然是那些山,水仍然是那些水。陽光依然厚而濃烈。
時間是個好東西,能讓哀傷慢慢淡去,也能讓日子漸漸煥發新的色彩。墨年與我,靜靜地坐在院中,感受著這份寧靜帶來的療愈,讓心靈得到了寶貴的撫慰。
我們的話題漸漸從回憶往事轉向了未來規劃,墨年說他在鄉下也有了新想法,想開墾一片土地種植些果蔬。
我望著他眼中閃爍的光芒,感受到了生活的希望和前進的動力。
那份寧靜中的溫馨,讓我的心境也悄然生出了新的期待。
這份期待如同院中那顆老桃樹悄然綻放的花朵,雖不張揚,卻充滿了生機。
墨年的話語在我心中種下了希望的種子,我開始期待與他一同耕耘這片土地,看那些果蔬茁壯成長,然后收獲滿滿的果實。
那日夜里,
他為我捂好了背角,又將擱在一旁的藥放在了爐子上熱著,然后靠在我一旁的床欄上,說道,“你先躺躺,我已差人去放洗澡水,等水熱好了,再過去。”說完這么一番話,他便閉目養起神來。
我低聲道,“你今日,沒公文處理了?”
他枕著手,半睜著眼睛說道,“今日沒什么可忙的,我便陪你靠靠?!?/p>
果然,墨年他并未識得出,這是我的一個借口,便又問道,“怎么,你不困?”
我打了個哈欠,說道,“困,當然困。”
從前,墨年住在大司馬府的時候,營地送來的公文無不是今日事今日畢,即便是點一夜的蠟燭,墨年也絕不會留到第二日再處理。
此番從長安城到鄉下耽擱的這兩日,那公文必定是堆積如山。
我揣摩著,墨年莫不是在這靠個一時半會,便又要點一夜的蠟燭了。這么想著,便決定等墨年起身走了,便立即去一趟朱府。
不成想,半盞茶的功夫不到,便睡沉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是日影西斜。
房間里空無一人,只有墨年的外袍搭在身上,想必他一定是點蠟燭批公文去了。
我結好外袍,順著小路朝朱府走去。
……
長樂宮
墨年少有進了宮,
漢陽坐在墨年的身旁,舉手投足都是皇室該有的典范。
陛下很是滿意。
“此次人口販賣一事,墨年居功甚偉,既然事已告一段落,墨年和漢陽的婚事還是趁早,你說呢?耿老?!?/p>
耿將軍連忙點頭表示贊同,“陛下所言甚是?!?/p>
“欽天監說,這個月的初十是個婚喪嫁娶的好日子……”
話音未落,“咣當”一聲,墨年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砸到了桌子,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墨年若無其事的解釋道,“抱歉,我的傷還沒好,拿杯子沒拿住?!?/p>
“你受傷了?”陛下蹙著眉頭問道。
墨年重新撿起杯子,動作緩慢,看上去不太順手。他回答道,“是的,陛下,不過只是小傷,不礙事?!?/p>
“那還是等傷養好了再說。”
陛下說完,漢陽的臉色忽然沉了下去,盡管如此,她依然識大體的點點頭,“是?!?/p>
從長樂宮出來,
耿將軍撇了一眼墨年的肩膀,“為了個女人,挨了一箭,差點丟了性命,值嗎?”
墨年說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做了,那必然是值得的?!?/p>
耿將軍說,“你倒是讓我刮目相看?!?/p>
說完,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
今日,墨年不在家中,只留了兩個守衛。
可怪的事,素日里我去哪里都要問上一問的江與之,今日卻沒見人影。除此之外,素日里從不間斷巡邏的侍衛今日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我本來就要去朱府,擇日不如撞日。
朱一一欺我無依無靠,逼我母親走了極端。
如今我無牽無掛,想起昔日受的欺負,無論如何也不能釋懷。
娘親被朱一一逼死的這筆舊賬,須得好好的理一理。
我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朱府的后院。
靜寂的夜里,我的腳步聲顯得格外的突兀。
……
朱一一身邊的小侍女看見我,頗為驚訝。
朱一一看見我,悠然的笑道,“哎呦,姐姐這么晚來了我屋中,就不怕有來無回嗎?”
我走到她的房中,順手拉過一個凳子,坐在她的身旁,從容的說道,“不知道你午夜夢回,有沒有見過我娘親。”
朱一一猛然轉頭看著我,一張臉由紅變白,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白,好半晌,才哆嗦的問道,“你說什么?”
我悠然的笑道,“你休要在我面前裝無辜。如今只有你我,你就不能把你真正的樣子表現出來嗎?從前,我由著你欺負??墒钦f到底,我為什么會遭人欺辱,我為什么會被人挾持,娘親是怎么沒的,我是怎么被騙去的基地,我們兩個也都心知肚明。這件事,放在我的心里,我很不舒服,所以,我今日特意來找你理一理舊賬?!?/p>
朱一一幾欲跌倒,撞在了茶桌上,茶桌上的茶杯應聲落地。她顫聲問道,“你都知道了?”
我笑了兩聲,說道,“左右是你欺我在先,你說吧,是你自己說這賬怎么算,還是我來教你這賬怎么算?”
朱一一呆愣了半天,不可置信的說道,“我,我,……”我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輕輕的撫著她這張嬌美可人的臉,未等手落下去,她的小侍女已經驚恐尖叫。
果然,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侍從。
她驚恐的看著我說道,“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
我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臉說道,“欠人的總要還,你倒是說說,我不能為我受的委屈來找你理一理這舊賬嗎?”
我俯身到她的耳旁說道,“昔日你欺我無依無靠,害我失去母親,逼我遠走長安城。看在墨年的面子上,你欺負我的事我放過你,我娘親的賬,要么你從青云山上坐輪椅滾一次,要么你去跟天家說,自請嫁入匈奴和親。
她驚恐的看著我,說道,“我絕不……”
我看了她一眼,笑道,“很好?!?/p>
末了,又續道,“哦,你大概不知道,我母親是先帝爺寵妃的妹妹,若是我親自去同天家說,我不確定還會不會是這個結果了。
對了,你朱家上下不過百余口人吧?”
她身子晃了晃。
……
從朱府離開后,
我的心里像堵塞了什么東西一樣。
我感到一種深深的空虛,心里空蕩蕩的,四周都彌漫著悲傷。
被上官孟德從丞相府趕出來,我沒有哭,
被張君逸帶到邊境,我沒有哭,
即便受再多的委屈和折辱,都沒關系,至少還有母親。
我就不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可現在……
我忽然陷入了迷茫。
我究竟……還有什么?
我恍然抬頭,看見面前停著一輛馬車。
“上車。”
墨年將我拉上車。
我默默的坐在車里,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你還有我?!?/p>
墨年說完,我忽然抱住了他。
墨年僵了一下,將我緊緊的抱在了懷里。
他特意帶我去了一個地方。
馬車停下來,
我抬頭就看到了一棟青磚黛瓦的建筑,前面是一個小院子,院子里種著花和樹,在一片樹林中顯得格外寧靜。
墨年將一串鑰匙放在我的手中,拉著我的手走到門口。
“試試看,能不能打開?!?/p>
我有些驚訝,但還是按照他的要求,打開了大門。
眼前的景象讓我有些驚訝,這里和大司馬府的布局相差無幾。
墨年側頭看著我,聲音中帶著一絲寵溺地問道:“喜歡嗎?”
我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復雜。
墨年拉著我,一間間地參觀了所有的房間。
他今天的話特別多,直到我們把所有的房間都看了一遍,
他又問我:“喜歡嗎?”
我回答道:“房子很不錯?!?/p>
墨年從袖子里拿出兩張紙,遞到我的手中。
“這是房契,這是銀票,都是我給你的嫁妝?!?/p>
我驚訝地看著他,問道:“送給我的?”
墨年點了點頭,回答道:“嗯?!?/p>
“為什么?”我有些不解。
墨年解釋道:“瑾兒,我需要先和漢陽成婚,然后才能請求陛下賜婚給你我?!?/p>
我努力地笑了笑,但眼中卻充滿了苦澀。
“我猜到了?!蔽冶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一些。
“你去救我,能調動金吾衛,是因為陛下下了旨意,對嗎?”
墨年沒有回答,但我知道我猜對了。
“陛下之所以會下旨意,是因為給你開了條件,讓你和漢陽成婚,對嗎?”
我看著墨年,希望他能給我一個答案。
墨年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嘆了口氣,說道:“你看,你不用瞞著我,我都能猜到?!?/p>
墨年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早就知道她心思細膩,聰明過人。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盡管內心五味雜陳,卻努力保持著平靜,他籌謀著先把她留在身邊,然后再請陛下賜婚。
沒想到,她竟已洞悉一切。
“所以,你早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知道你最終會成婚,沒想到這么快。不過,這樣也好,我原本就沒資格?!蔽逸p聲回答,心中的矛盾如潮水般涌動。我紅了眼眶,鼓起勇氣對墨年說:“墨年,希望你不要憐憫我,也不要看不起我,能不能最后尊重我一次,放我離開?”
墨年沉默了片刻,“你真的想好了?你跟過我,很難再嫁了?!?/p>
“嗯。”
墨年注視了我良久,最終說道:“好,我尊重你?!?/p>
離開前,我突然轉身對墨年說道:“墨年,謝謝你,你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難忘。祝你以后平安喜樂,諸事順遂。”
說完,我就那樣走了,身影消失在街道的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