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瑾兒離開后,墨年駕著馬車,順著她回家的路線,不遠不近的跟著。
他坐在馬車中,透過窗簾的縫隙,注視著那孤獨的背影。
長安城那么大,她好像不知道要去哪里,像個流浪貓一樣。
月光灑在長安城的街道上,也將瑾兒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孤單卻又堅定。
夜深了,風吹過,帶著一絲絲涼意,似乎也在訴說著她內心的寂寞與無助。
如今倒真是孑然一身。
我回到家,家里也空空蕩蕩的。
我的世界,仿佛什么都沒有了。
我把自己深深地埋進被子里,試圖尋找一絲溫暖。
這一夜,我依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
次日清晨,林西堅持要接我去她的家中。
在前往她家的路上,她不停地絮絮叨叨地和我說著話。
有三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其中一件是張君逸被抓,醫館里的很多人都被帶走了;還有一件事,朱一一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竟然決定搬離大司馬府,向皇帝呈上了一份折子,表示愿意為了大漢與匈奴的和平,嫁給呼韓邪單于。皇帝感念朱家的善德,當即就批準了她的請求;最后一件事是大司馬向皇帝遞交了婚書,自請于本月初十與漢陽公主成婚。
林西告訴我,“我父親說了,他會幫你再去醫館做事的。”
林西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心虛,因為這是墨年拜托她的事情。
“好。”我簡單地回應道。
林西看到我臉色不太好,關切地問道,“瑾兒,你瘦了。你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我請你吃頓大餐。”
“好。”我依舊簡單地回答。
林西笑了起來,“對了,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日出嗎?我們明天就去,好不好。”
“好。”我依舊簡單地回答。
無論林西說什么,我都簡單地回答“好”。
林西知道,我心情低落,一直在努力找話題。
……
昏暗的地下賭場,煙霧繚繞,人聲鼎沸。
江與之小心翼翼地提醒墨年,“將軍,您的傷還沒好,不能喝酒。”
墨年輕蔑一笑,反問道:“這人世間不能做的事情那么多,都要一一遵從嗎?”
比如婚姻。
比如娶誰。
江與之沉默,他知道墨年心中的苦澀。
他看著他,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開口說道:“林西她……她告訴我,她和上官姑娘打算去華山看日出……”
看日出?墨年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淡淡地說:“不錯,日出象征著希望,象征著新的開始。她是要重新開始了……,怎么,你想去?”
江與之內心里倒是想跟林西一起去的,但不知道墨年怎么想的,便說道,“自然是將軍在哪,我在哪。不過,將軍不想去嗎?”江與之微微頷首,低聲道:“若將軍愿意,我愿陪您一同前往。”
墨年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同夜空,他的聲音低沉,“不必了。”他猜想,瑾兒重新開始的計劃里,不會想看見他。
昏暗的賭場內,骰子聲此起彼伏,仿佛在訴說著世間無常。
墨年獨自坐在角落,身影愈發顯得孤寂。
……
回司馬府的路上,
他閉著眼睛坐在馬車里,心里總覺得缺失了些什么。
他睜開眼睛將平安玉扣握在手心里。
他有些后悔放她離開了。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沖動。
他忽然問江與之,“她們什么時候出發的?”
江與之愣了一下,立即回道,“已經出發了。”
墨年緊抿著嘴唇,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落,沉默了片刻,終究沒有再追問。
原本要半個月后去華山腳下演練的計劃,隔日便被墨年提前了。
他決定前往,或許在那日出的清晨,能遠遠地望見那抹他渴望的身影。雖然知道彼此間的距離已無法拉近,但他仍想盡可能地接近那份他曾觸手可及的希望。
……
在前往華山的路上,林西問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我有些疑惑地反問。
“對啊,就是你對未來的規劃,你有什么想法?我看桓大夫就很不錯,不如你就答應他吧。”
“像我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有資格呢?”我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就沒資格了,你配桓大夫綽綽有余,好不好。你可是長安城第一美女,開什么玩笑。”林西堅定地說道。
“林西,像我這樣的人,如果也能得到幸福的話,那這個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瑾兒,你真的很好,你真的很好。”林西認真地看著我。
“三年前,那個很好的上官瑾兒,已經死在了指認墨年的北軍獄中。如今的我,不過是為了還墨年的債才茍且活著。”我苦笑著說道。
“瑾兒,你別自責了,那些事都過去了,而且,墨年也原諒了你。你就不要自責、難過了好不好?”林西安慰我道。
當晚,我和林西住在了華山腳下,林西特意點了很多好吃的,還要了一壇酒。
我說,“林西,這些年,多虧了你的幫忙,謝謝你,這一杯敬你。我真的很榮幸,能和你成為好朋友,謝謝你這么多年,一直陪伴著我,不離不棄。”
“干嘛呀,好好地說這些,我最不喜歡聽這些煽情的話,我對你好,我樂意,我開心,以后不準說謝謝了啊。”林西有些不悅地說道。
林西也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個干凈。
我說,“我沒什么親人了,這些年,你能陪著我,我真的很開心。”
“說什么呢,瑾兒,好日子都在后頭呢。來,為了明天的好日子。干杯。”林西笑著舉杯。
林西酒量不好,第三杯還沒喝完,就有些醉了。
我們兩個攙扶著去了客棧。
“明早,你記得叫我,我們去看日出。”林西囑咐道。
“好。”我答應道。
其實,我對看日出并沒有半分興趣。
林西躺在床上,我坐在床邊說道,“林西,以后,你跟江與之要好好生活,別動不動就耍脾氣。”
“還有,別總口是心非,對方聽多了反話,會傷心的。”我繼續說道。
林西抱著我的胳膊,蹭了蹭,說道“知道了。”
我靠在林西的旁邊,沒有一點睡意。
客棧靠山,從后門出去,就可以直接登華山。
我實在睡不著,便起身朝后院走去。
……
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溫暖的房間里,林西迷迷糊糊地揉著惺忪的雙眼,半夢半醒地喊道:“瑾兒,我們是不是睡過頭了呀?睡過頭也沒關系,明天我們還可以再看嘛。”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和輕松。
然而,她的手一伸,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瑾兒不見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讓林西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她連忙坐起來,環顧四周,試圖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然而,房間里除了她自己,再無他人。
就在這時,她的眼角瞥見了床頭柜上的一封信。
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字跡工整而熟悉。
林西的心跳加速,她迅速拆開信封,展開信紙,急切地閱讀起來。
“林西,我睡不著,所以決定去看日出了。對于我來說,每一天都變得如此漫長,我無法再忍受這樣的煎熬。我不想再這樣活下去了。如果有來生,我希望再也不要遇見墨年。如果我不曾遇見他,他就不會坐牢,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娘親也不會因此離我而去……我和墨年之間,似乎注定是沒有好結果的。林西,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再有未來了……”
信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刺痛著林西的心。
她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心中充滿了擔憂和無助。
她知道,瑾兒的心中承載了太多的痛苦和無奈,而她卻未能及時察覺,未能給予足夠的關心和支持。
現在,她必須盡快找到瑾兒,阻止她做出任何無法挽回的事情。
……
我獨自一人站在那陡峭的懸崖之上。
清新的風兒輕輕拂過我的臉龐,卻也吹亂了我鬢角那些細碎的發絲。曾經,我想帶著娘親遠離長安城,去往南城,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沒有人知道我們過去的地方。
現在,我仿佛找到了那個地方。
在這里,我可以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和自由。
太陽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那光芒灑滿了整個天際,美得令人窒息。那一刻,我竟然產生了一種沖動,想要縱身一躍,融入這片美麗的晨曦之中。
我回過頭,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墨年嗎?
還是我的幻覺?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墨年,或許我們真的就此永別了。
如果有來生,我再也不要遇見你。
“瑾兒!”那是墨年的聲音。
他追了上來,想要抓住我,可是他什么也沒抓住。
就在他要跟著跳下去的那一瞬間,被江與之緊緊地抱住了。
那抹纖細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在一旁,林西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墨年瞪大了雙眼,滿眼猩紅,心被撕裂的痛楚讓他無法呼吸。
……
墨年跪在懸崖旁,一身頹靡
他自言自語地問道:“為什么?”
他原諒了她啊。
他承諾,要娶她為妻,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是她說,讓他放她離開啊!
他以為,她是要重新開始。
他若是知道她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他怎么會放手……
他曾經恨過她,恨她的無情和決絕。
他現在不恨了……可她卻離開了……
墨年在一瞬間有一些茫然,他忽然笑了一下,他覺得瑾兒可能已經下山了。
是他瘋了。
瑾兒那么怕疼的一個人,怎么會跳崖,絕對不可能。
那個身影,一定是她為了逃脫他,找了一個相似的人。
他豁然起身,吩咐江與之,“去找。”
……
江與之帶領著一隊人馬,在山腳下進行了連續三天三夜的搜索,但始終未能發現任何線索。
華山的險峻和高聳令人望而生畏,一旦有人從這里跳下去,尸骨無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一點,每個人的心中都十分清楚。
江與之走到墨年的身邊,試圖安慰他,“將軍,既然我們沒有找到任何蹤跡,那就說明,她還有生還的可能。”
墨年突然開口說道,“與之,我后悔了。”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悔恨,悔恨自己曾經對她心懷怨恨,在回長安城后一直折磨她,報復她。他后悔自己沒有與陛下退婚,更后悔沒有跟隨她一起來看日出。如果他能夠早一點來到這里,或許就能阻止她跳下去。
派出去搜尋的人一撥接一撥地回來匯報,“人沒找到,人沒找到……”墨年垂下眼簾,一字一句地說道,“繼續找,瑾兒怕黑,也怕疼,在這山里,她一定受不住的。”
江與之一愣,隨即果斷下令,“務必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
……
墨年在華山腳下找了整整十天。
他不敢承認,瑾兒死了。
瑾兒要是死了,他……該怎么辦。
這往后的漫漫余生,要怎么度過。
他忽然沒了動力。
林西將瑾兒的東西交給墨年時。
說道,“瑾兒這么做,肯定是一早就起了年頭。包里有她家的鑰匙,如果你想看的話,可以去看看。”
墨年接過她的東西。
心臟忽然收緊。
直到長樂宮三番五次的傳信,他才念念不舍的離開了華山。
臨行前,林西說
“你不好奇她與桓大夫是怎么認識的嗎?”
“三年前,你入獄后,瑾兒一直自責,愧疚,這三年來,她無一時半刻是開心的。”
“也是那時候,她因為失眠,才認識的桓大夫。不過他們,最多也只能算是朋友。”
“瑾兒一直覺得自己沒資格追求幸福,她覺得愧對于你。她一直說,要等你回來,贖罪。”
“現在想想,可能三年前,她就有了這個念頭,只是她在等你回來,等你原諒她。”
“她雖然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但你也知道,上官孟德重男輕女,一直想把瑾兒賣個好價錢。在你回來的一年前,她被趕出了家門,冰天雪地,連件棉袍都沒有給她,差一點凍死在冰天雪地里。”
“被趕出相府后,她就和她的娘親住到了鄉下,相依為命,一度食不果腹。”
“所以,三年前,瑾兒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是她這一生里,唯一的光和希望。”
“墨年,你當初給了她全部的愛,可她又何嘗沒有把全部的愛給你呢?你怪她拋棄了你,可是一邊是生母,一邊是愛人,如果是你,你怎么選?”
到長安城的當晚,他就去了瑾兒住的地方。
床頭放著她閑時翻的書,書的最后一頁,寫著,“我希望,墨年能重新開始,余生平安順遂。”
僅僅一句話,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