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聲夜鷹有些躁動，這種躁動在黎明前夕尤為明顯。最后，它們成群飛走了，尖銳的叫聲刺破夜幕，讓壓抑已久的新日得以透出些許光亮。

“親王殿下真是太亂來了！”

“是啊！這可能會影響祭典的順利進行……”

“陛下不要一意孤行，應該按照法定程序對親王殿下給予懲罰，不能再讓他為所欲為了！”

……

看著七嘴八舌的神職人員，希格有些不耐煩了，同時也更加確定他們與一部分三聲夜鷹達成了某種協議，否則這消息怎么這么快就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了。

天還只是朦朦亮，希格暗自嘆了口氣，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還要跟這群老東西斗法……

“不就死了個人嗎，多大點兒事，勞煩你們這么早起來告狀，辛苦啊！”希格只是伸了伸懶腰，無所謂地說道。

“這事關到祭典能否順利進行，怎么不算大事！”

“不是還有一個人類嗎，不會影響到祭典的。我要真像你們說的那樣做，反而會讓事情變得麻煩。”

“原因呢？”

果然……希格緩緩開口:“希蘭是我派去看守那個人類的，那個人類也相對更信任他。如果多莉失蹤，希蘭又出事，保不齊那個多疑的人類會鬧出什么亂子。”

“所以，為了實現我們的大業，就應該先將此事放一放，等祭典結束后，我自然會處理這件事，該懲罰的，我也絕不會心軟。”

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還有，不要讓多莉失蹤的真相傳出去，對外只說她已經回到人類社會了。要是讓那個人類知道了，勢必會產生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希蘭是任性了點，但他不傻，處理這種事還是很謹慎的。也就是說，知道這件事的，現在都在這里了。如果消息泄露，那泄密者只會在你們之中。”

“雖然各位都是我的前輩，也承蒙各位的照顧我才能走到現在的位置，我十分感激，但我依然會徹查到底，不擇手段并嚴懲泄密者。”

“可是……”

“我認為我已經說的夠清楚了。”此刻，希格只想把這群不依不饒的蒼蠅轟出他的辦公室。

“聽明白了就出去吧，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想必各位長老事情也不少吧？”

首席長老攔住了還想反駁的其他長老，對希格禮貌一笑，“是了，陛下說的在理，我們就先走了。”

神職長老離開后，希格收起了笑容，看著門外的眼神有些冷漠。

真不讓人省心。

現在他們也只能用這種不痛不癢的方式來維護那岌岌可危的權利了。

“希蘭現在還在休息吧。”這樣想著，希格放下了手上的資料，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然后走出了辦公室，打算先回去休息一下再去找希蘭。

而此時，希蘭平躺在床上，盯著上方的天花板，眼神空洞，思緒飄向遠處。

這處住宅已經建成很久了，那時他們還尚未降臨世間。在希蘭出生時，這里自然而然就有了它的主人。

但是，在希蘭成年之前，他總和希格住在一起，又或者說，是他總賴在希格那里。

成年后，在那群神職長老的強烈要求下，他從哥哥那里搬了出來。

“影響不好”這種理由是沒辦法說服希蘭的，他確實不明白。為了不搬家，他絞盡腦汁，找了各種荒謬的借口，是那種連自己聽了都想笑的。

當然，這沒什么用。

他到現在也沒有忘記哥哥當時的表情，冷漠而淡然，這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

雖然兩人的住宅只有幾步之遙，雖然希蘭很懷念那段時光，但他一次都沒有回去過，他可能只是在和自己置氣。

兄弟倆的關系像是什么都沒變，又像是什么都變了。

希蘭輕輕嘆了口氣，他總是看不透哥哥的心，但哥哥卻總能一眼看透自己的心思。對此，希蘭很不甘心。

放空過后，希蘭更郁悶了。對有些事情他格外偏執，不明白的就一定要弄明白。

定位顯示，哥哥此時已經回到了住宅。

十分鐘后，希蘭就站在了希格住宅的門口，身上佩戴的仍然是那一套綠色寶石飾品，倒不是因為他沒有別的佩飾，他只是單純偏愛這一套。

這是希格送他的成年禮物。

給希格發了消息后，希蘭就開始了他自認為漫長的等待。

在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并預想完等會兒談話的內容后，已經過去了五分鐘，可希格仍然沒回他的消息，門也沒有打開。

希蘭迅速啟用了備用方案:直接推門而入。

前面提過，浮樓三層的休息區除了希格，希蘭也能進去，這算是希格給他的特權了。同理，在這里，希蘭也有這樣的特權。

進入屋內，希蘭盡量讓自己保有身為王族該有的禮儀--沒錯，他這時候開始注重禮儀了。

從樓下到樓上，從客廳到臥室，都找不到希格的身影。

希蘭開始慌了。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仔細回想，這才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在住宅后的花園中，是一個獨立的小屋，那里有一個澡池，在之前，哥哥就喜歡在那里放松身心。

希蘭又馬不停蹄的往那里趕，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但總想不起來。

三分鐘后，他終于想起來了，雖然有點晚了。

澡池里，水汽營造出了朦朧的氛圍，空氣燥熱、濕潤，好像一切都變得慵懶，包括半身泡在水里、閉目養神的那位。

希格本打算整理一下就去找希蘭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累狠了，剛換了浴袍下水，就有些昏昏沉沉了，上下眼皮直打架。

靠在澡池的內壁上，頭向后一仰，就進入半夢不醒的狀態。

因此，希蘭進來這么久希格也沒發現。

希蘭脫下外套放在門口的柜子里，輕手輕腳地走到希格旁邊，蹲下身來，靜靜地看著池子里的人，臉上的笑容不加掩飾。

就這樣不知道看了多久。

希蘭也不覺得無聊，反而很珍惜這種平靜而溫馨的時光。

蹲累了還從旁邊撈了把椅子，坐在椅子上繼續欣賞。光看還不夠，干脆拍了照當做紀念。

大概是希蘭的眼神過于炙熱，希格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喉結微動，水滴順著脖頸向下流，隱入藏在浴袍的胸膛處。

不知怎么了，希蘭總覺得現在的氛圍有些不妙。

他不動聲色地湊近，想把哥哥的眉眼一寸一寸的刻在心里，永遠都不要忘記。這種有些病態的感情，他只敢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來，在明面上，他依然是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弟弟。

理論上，他不在乎任何人怎么看待他，但哥哥在理論之外。

在別人眼里，他們長得一樣，但在希蘭眼里，他們不一樣，沒有理由。

他抑制不住地伸出手，想捏一捏希格看起來手感很好的臉頰，就在要碰到的時候，希格卻緩緩睜開了眼。

希蘭只能就此作罷。

總是這樣。

總是在他快觸碰到他的時候戛然而止，明明只差一步就會不同了，總是這樣。

希蘭的心情又從天堂跌至谷底。

希格還有些恍惚，只是看著希蘭，沒有說話，也沒注意到希蘭的異常。

緩過來后，希格像是才發現希蘭，有些驚訝，“怎么了？”

“沒什么。”希蘭別過頭，他現在被情緒左右著，連之前準備好的說辭都忘了。

他總會被一些強烈的情緒困住，一旦陷進去就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出來。

希格低頭沉默了片刻。他注意到了希蘭的情緒不對，“一起泡會兒吧，隔壁房間有浴袍。”

希蘭想拒絕的，他不想以這種糟糕的狀態面對哥哥。但拒絕的話還沒說口，身體就先行一步做出了選擇。

等走到隔壁房間，關上了門，希蘭才反應過來。

此時，壓抑的情緒密密麻麻的，封死了心臟，讓他喘不過氣。

很悶，很難受，像下一秒就要溺死在這里。

希蘭靠在衣柜上，仰起頭大口呼吸，緩了好一會兒才去換衣服。

走出去后才發現，希格趁著他換衣服的空檔倒了兩杯酒，看到他過來，就遞給了他一杯。

希蘭接過酒杯，放在了浴池旁的托盤上。

用腳尖試了試水溫后，希蘭慢慢下水，水位不算高，只堪堪到了腰腹處，但溫度很合適，泡了一會兒，希蘭確實放松了不少。

他們就這樣安靜地泡著，希格大概是想等希蘭的情況穩定了后再開口。

希蘭泡著泡著心情是好了不少，但不僅是因為泡澡。

希格本來就有一種優雅慵懶的氣質，此刻的他徹底放松下來，頭發濕濕的，看上去很柔軟，再加上是長發，有幾縷落入了水中，隨著水紋波動而飄動，時不時會碰到希蘭的小臂。

癢癢的，像小鉤子一樣，撩撥著他的心。

水汽蒸得希格的眼角發紅，看上去有點可憐，和他平時很不同。

希蘭就這么時不時偷瞥一下，那種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被希格盡收眼底，希格盡量讓自己不笑出聲。

希蘭有些羞愧，索性破罐子破摔，開始直鉤鉤的盯著希格看。

希格也大方地接受他的目光，絲毫不覺得害羞。

這倒是讓希蘭有點不好意思了，收回目光后，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緩解尷尬。

最后還是希格開口打破了沉默，“那個人類應該沒醒吧？”。

“沒有，他的房間有特殊的設備，不到特定的時間不會醒的。”

希蘭不太想在這種時候談起不相干的人，但還是乖乖回答了。

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希格低著頭，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我有點不高興。”

希蘭聽到這句話，瞳孔驟然收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像哥哥會說的話。

“不想工作，不想和那群家伙斗智斗勇。”

這是在發牢騷嗎？好可愛。希蘭的嘴角已經壓不住了。

希格抬起頭，看著希蘭的眼睛，眼神里流露著難得的認真，?“還有最重要的，不想讓你和那個人類走那么近，不想讓你對別人好，不想讓你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

希蘭一時間愣住了，但很快反應過來，頓時笑容在臉上綻放，心里那處郁悶被一掃而空，反過來被溫情填滿了。

“是嗎？這么可憐的啊。”

“嗯，很可憐的。”希格伸手去碰希蘭的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希蘭抽出小指，反手握住了希格的手，又演變成了十指相扣。

兩人相視一笑。

現在，希蘭之前所有問題、所有憂慮都化為虛無了，他想，如果能一直這么牽著，一直這么牽著，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希格開始得寸進尺，抱著希蘭的胳膊，頭靠在希蘭的肩頭，又閉上了眼睛，“我想再睡一會兒，陪我。”

希蘭有些無奈，“回去睡吧，泡久了不好。”

“不要。”

拒絕的很干脆。希蘭也不再堅持，看著希格的頭頂，終究還是沒忍住，摸了摸他的濕發。

果然，和想象中一樣柔軟，像小貓一樣，但不只是指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