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前夕,一場病毒鋪天蓋地席卷了邊境。老家伙的回憶錄里也記載了事件的發生——漫天的木棉和蒲公英四處飄散。信徒正再和士兵們講述一個沒有痛苦的天國。
他每周六都會給人們傳道,告訴難民們舊約預言的第一次降臨的人子已經回天國。預言中他和大衛王應當一樣傳道40年,但是他早早的就走了。在下一個新世紀到來之前,或者說新的救贖已經來到了人間。
那么那個神究竟出生在哪呢。
信徒并不知道他在哪里,那天下午,日食中的小鎮和白樺林經歷了短暫的黑夜。而在破舊房屋里的信徒只是自言自語了一句,他已降臨。神會再次降臨,老神父告訴過所有人,但他并未告訴士兵們神降臨時怪物也來到了世上。
難民們在田野里栽種谷物,女人和含乳的孩子躲在屋內,士兵們虔誠地跪在領地上,在狩獵的獵戶,狼群……它們都被黑暗籠罩。那本書中的話語,被人默讀。
門外可憐的幾匹瘦馬,恰好在那一天下午死去。他也算經歷了遠征,這匹馬的主人比他先一年去世。他的主人是在懺悔中去世的。馬的主人生前是一個炮兵,他是一個為族征戰多年的軍人。他死后馬匹就歸信徒所有,因為信徒曾是戰犯,被捕后淪為修馬腳的馬夫。信徒侵略國土時,憑借一把匕首,可以無聲無息將守衛軍割喉。因此他在入侵后奸殺了許多少女,不過那是戰爭年代,并沒有律法,他不說也沒幾個人知道他的罪行。他隱居在白樺林里,依靠賣狼皮過日子。
他還成為了虔誠的信徒,他向上帝起誓,會將所有賣得的狼皮都用來修建教堂。不過難民們并沒有打算饒恕這個罪人,或許上帝寬恕他,人并不能。如若所有的仇恨都可以因為信仰一筆勾銷,那么侵略軍其實大部分都信賴神,可是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休想以神之名獲得肉身的救贖,難民們對信徒每日鞭打,要他永世為奴。
信徒每一次遠行賣狼皮,所得的貨幣必須分文不剩地交給獵戶,否則就會被處死。這些狼皮極為珍貴,捕捉狼群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獵戶們希望賣個好價錢。獵戶們還是和往常一樣習慣在夜晚出沒,樹林里隱約會傳出槍響。房間里婦女織布的動靜足以蓋過,丈夫們歸來的當晚。臺風波及到了小鎮,刺骨的寒流一夜間摧毀了難民們精心呵護的谷物。木柚的祖父不想顆粒無收,徑直沖進狂風里。越來越多的人也這么做,上天糟蹋他們的谷物,就和侵略軍蹂躪無辜的女人一樣。仿佛越是呼喊就越加瘋狂。
此時信徒他們乘坐渡輪航行在無垠的江河里,船身傾斜搖晃,夾板上空的觀測以為日食不過是短暫的黑暗。天空被遮蔽,船長知道要出大事獵戶和信使踉蹌地走近駕駛艙詢問那位船長。船長只告訴他們穿好救生衣。
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信使一直在甲板上,他看到了從天而降的風柱,一腳將水面踩碎。
他說:“我們總能聽到點消息,出門前聽了又聽,實在不知道這神之一手從何而來。”
船身的一角被擊破,整個船身散亂著木片,水手們決定和狼皮共生死。他們等待翻船的一刻。獵戶們一直沒有恢復過來,他們的嘔吐物全被江水吃了。
一天后《xx紀事報》上刊登了,“在航行中存活的人”但那些被登在報紙上的只是幾名水手,還有存活的信徒和兩位獵戶他們在臺風加持下被送到了一個破舊的一角。
三天后,醒來的獵戶指著冒著煙的巨型煙囪,那里有其他的人類。
“講這些人綁起來。”有人吼道。
信徒還未來得及解釋,就有人將他們捆綁丟在城的一個骯臟地段。潮濕的地上,架著鐵鍋和木板,賣剩下的肉和魚放在木板上。地面和墻上都爬滿蚯蚓般細長的驅蟲。城邦里正有人詢問他們家屬是否活著,搜救隊和哀嚎的婦女們都圍著那片發出惡臭的江岸。獵戶們,則被帶到了一個停運的碼頭。還是第一次交易的地方。剛下船他們便看到風暴過后的黃昏中從天而降的光斑,驟雨般扎進大海。從天而降的魚,也砸死了不少人。現在這座城邦,慘不忍睹。
碼頭是戰爭結速前就被廢除了的,雖然現在戰爭過去了很多年,但依舊有很多殘存的武裝勢力。這些團體總在無人看管的碼頭走私槍械。發生過幾次案例之后,政府就將碼頭廢除,經濟也隨之北上。不過這里仍是不法之徒絕佳的匯集地點。那幾座大煙囪也靠近江岸,原先那里是武器的實驗基地因為含大量放射性物質無人踏足,但戰爭之后那里成為了特殊的工業區,東面就是處決犯人的刑場,西面是殯儀館。也時常有軍人在刑場上演習,去年正式將刑場劃為軍方。由此,這片地帶漸而成為禁區。當地人說,軍方通常都是用那些死刑犯做為靶子訓練新兵的。
夕陽透過碼頭擱淺的舊船窗戶反射在亂子草叢的芒刺上,幾人長長的影子投于水面。信徒是幾人中唯一能聽懂當地方言的,他跳上碼頭的擱船只夾板,他問道:“為什么你們那么迫切需要狼皮,當地人看起來沒有多么喜歡奢侈品。”
“當然是那些當官的人需要。這里的房子也都被摧毀了,正順了那些開發商的意思。”
“他們說什么改革,要拆除老舊的房屋可是他們征過去的地只給了幾千貨幣每畝。種地的人什么也不懂,他們以捕魚為生,也就沒有爭議的將地送了出去。可是他們在江岸建造煙囪,化工業將來會毀了江水。江河可是這個國家的命脈。”
“他們才不關心呢,我們吃的喝的和他們的完全不一樣。”
此時,一個貧民無聲無息地穿過亂子草,來到破舊碼頭。他朝信徒走來,眾人也瞟了他一眼。獵戶盯著他,看到狼皮總該拿出點意思來。
“你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貧民拿出嶄新的貨幣,一度讓獵戶懷疑他手里的貨幣是假的。
“一個衣衫襤褸之人怎么會收購狼皮。”
貧民沒有耐心跟信徒解釋,他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個富人為何如此打扮竟然毫無違和的出現在貧困區域。
“讓您想不明白的事情還多著呢。”他彎下腰對信徒說,“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沒有佩戴十字架的信徒。”
貧民將貨幣直接丟給獵戶,動作干凈利落。
“要盡快,我們這可是在政府眼皮底下偷東西。”
“此話怎講,狼皮是我們的。”
“目前來說還是,幾個月后就不一定了,無論是狼皮還是糧食,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的任何東西都得是他們的。只不過換了一種言辭,普天之下,沒有人敢反抗他們的制度,自由只不過是個主意。”
白樺林一日不歸政府管轄,他們的東西就不算偷,所以獵戶不屑于和他吵。但交易獸皮一定是違法的。這些獸皮上留著小鎮獨有的印記,老兵們死活不肯去掉獸皮上的記號。它們既不是代表信仰也不算是特殊暗號。上面刻著的是一個徽章,像是某個部隊的軍銜。獵戶們也害怕有人能認出這個標志,不過這恰好是老兵們所希望的。能認識這種標志的人歲數也不小了,只有一種可能,那他們就是照片上的某一位。
“既然你知道交易獸皮是非法行為,就因該清楚價格不可協商。”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們會成為長遠的交易伙伴,我們出口的狼皮會世世代代遍布兩岸。”
望著遠方搬運尸體的信徒突然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城邦被摧毀了,但是政府會幫助你們重建。”
貧民脫下他污跡班班的外套,又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張紙幣,他的眼神告訴眾人他手里的貨幣不同尋常。但是獵戶照樣收下了那些貨幣。那些貨幣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貧民告訴信徒最好不要使用這里面的貨幣,若非要這么做除非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獵戶們紛紛舉起了槍支,“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這些狼皮的錢一分也不能少。”
貧民顯然被下了一跳,但又很快冷靜下來。他嘴巴緊閉著,望向信徒。于是用手指撥開獵戶的槍口。
“這里的人都患有一種死癥。你都記得吧。”
他問著信徒。
“原因還未查明,試想一下,病毒是怎么傳播的。”
信徒沒有回答。他以為貧民以此來嚇唬他們,好讓這次的尾款先欠著。
“你的意思,這些死亡的人,不光有被砸死的。還有很多病死的。如果病毒真的那么可怕,我怎么沒聽說過,起碼也配刊登報紙。”
信徒輕聲質問。
拖拉機開到了江岸開始拖走人們的尸體,獵戶確實覺得此處不得久留。沒準真有人死于病毒。
“但這和貨幣有什么關系。”
“我正要和你說呢,我從一個你們都沒去過的地段逃離出來,在農夫的馬車上逃亡了幾天幾夜。我帶出來了一條命,和頗豐的貨幣。別的人都不知道疾病怎么來的。直到一天一個強盜搶走了我身上所有的貨幣開始,這件事現在看來就是病毒爆發的原因,證據確鑿。因為這些貨幣原先的主人,他們的死法和人們一樣。”
可是貧民并沒有感染病毒,這個理由有出入也許不是因為貨幣。醫生們認為,病毒流淌在江水里,屬水流傳播。這個假設破洞百出,如果是水流傳播,那么沿江一代早就遭受滅頂之災。更不能是空氣傳播,那些醫生后來發現病毒只能附著在某些寄主或者物品上,才存活的更久。所以貧民大膽猜測,一定是那些貨幣,他們在人群之間不斷被交易,導致越來越多的人被感染。
“令人拍案叫絕,”信徒說,“雖然你的敘述十分嚴謹,可我是不會放下這些貨幣的,我們的莊稼都不夠稅交,賣狼皮也要賒賬,我沒法回去和獵戶們交代。我只是一個贖罪之身
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當地政府有防范措施。”
貧民解釋,政府當然不會大張旗鼓,因為以北的沿岸是經濟要地,若是被外界知道病毒就潛藏在破城。那將永遠沒有人再購買這里的東西,后果就是孩子們無法上學,丈夫們被迫離鄉。他手中的貨幣就是所剩的最后幾疊。
“我明白了。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但是這些貨幣,不能少,實在難為,你也看到了否則,獵戶們就會拿槍打爆我的頭。”
一輪紅日終于徘徊到了盡頭,螢火蟲在涼風中舞動。貧民躺在甲板上,破船搖搖晃晃破城里的煙火氣息飄散開來。他買下狼皮這些狼皮經過他的途徑又會賣出更昂貴的價錢。每天晚上他都不遠幾里去找尋各種出路。為了更多的窮人。
有一段時間這里的人們吃得是老鼠,因為受污染的水域,魚類不能食用。他們不像白樺林里的人們,那里還算是凈土,他們可以吃野兔。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簡直生不如死,他原本以為在那個禁區里作為一個卸貨工已是受難。
幾天前他被農婦救下才得活,所以他不能離開,即使知道破城沒有任何前途可言。他會想盡辦法,讓自己和這里的人豐衣足食。
令人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獵戶們回到白樺林后,病毒很快蔓延開來。其中是有幾人接觸了貧民的貨幣。可是在回來之前,他們還特地從醫院消毒才回到小鎮。病魔在短短三天內,邊可以讓人死亡。他們身體里的每一處,包括大腦里都會長出蚯蚓般大小的驅蟲,起初只是幼蟲,知道發病致死。那些蚯蚓般細長的驅蟲會在寄主內臟和骨頭里繁衍成百上千條。人死后,它們會爬滿床鋪,墻壁以致整個屋子。這種病首先會在腸道里長出驅蟲,也并不是簡單的腸道寄生。它們開始不會鉆出表皮,直到內臟和骨頭,被吃光,長滿軀體,最后表皮會炸裂開,病蟲會壯觀地傾瀉而出。
小鎮陷入恐慌,誰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病。并且這些驅蟲會鉆出屋子,尋找活人。它們看上去行動緩慢,卻會在不知不覺中出現在枕頭上。
老兵看著死去的人,他們眼球破裂,表皮下滿是蠕動的蟲,它們長的像螞蝗也像絲線。老兵一刻也不猶豫得拿來火把,他們死前甚至至親至愛都不敢靠近。也沒人敢搬動他們的尸體,因為蠕蟲到處都是。所以老兵決定連他們的房子也一并燒毀,唯有這樣才能和這些惡心的東西同歸于盡。
逝者之子跪在老兵的身邊,人們的眼神冷漠無助。
“孩子,已經沒有什么好看的了,你的父親現在變成了一堆驅蟲,他已經不再是你父親了。”
說罷火把丟到了屋頂,哭聲傳出。那些東西,在火里瘋狂的掙扎。黑色的濃煙滾滾,火焰里時不時迸裂燦爛的血水,火將它們咀嚼著。
孩子在火燒得滾燙的地旁,他一腳將想逃出火堆的寄生蟲踩死。
老兵看到過這樣的火,所有得病的人,都這樣處理吧,他冷漠地說。
床榻上感受到屋外火光的另一個獵戶,也感受到了驅蟲在自己的內臟里吞噬成長。他遠遠地看著老兵,痛苦地點著頭。于是,一團火,將他活活燒死了。但是他卻喊著,請燒死我,我不能讓身體淪為它們的食物。逃出去的驅蟲像孤魂野鬼到處游蕩,但其實他們一個也逃不掉。火焰吞噬一切。
他沒有瘋,只是恐懼,以前的事情仿佛又發生了。他們見證自己的親人死在眼前,無能為力。
兩所房屋的火焰照亮了小鎮每個人的臉。站在人群里的另一個獵戶,突然吐出了鮮血。這是病發的前兆。
人們惶恐地看向他。獵戶顫抖搖著頭,哽咽到說不出話,血液里似乎已經有了蠕動物。一人突然用鋤頭將他推進了火堆里,獵戶掙扎著想要得救,他哭喊著不想在恐懼和孤獨中死去。于是奔跑著想要抓住某個人。人們驚慌逃竄。
老兵在房子前,看著混亂的場面。一聲槍響后,那個獵戶倒在地上安靜地然燒。
“如果誰感染了這病。愿你們自己站出來,為了孩子們,為了你們的親人,我會開槍為你們焚火。那個人若是我,我便飲彈自盡,你們也要為我焚火。”
老兵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氣息。這時的人們似乎也沒有那么膽怯了。他們的眼淚就那樣滑落在火光里。失去丈夫的妻子望著尸體上熄滅的火焰沉思。這一刻所有人覺得生不如死,他們已經失去太多了。
信徒在一角不敢吭聲,但是這原不怪他,是獵戶們硬要收下貨幣的,更不該打開包裹的報紙。
“誰都會怕的,”老兵說,“你們不要忘了,那位神父給我們的書,要相信。天國。”
眾人望著火堆澀澀發抖,
如果自私自利,將會打開通往地獄的門。
沒多久一人,兩人,更多人,他們站了出來。他們不再隱瞞自己吐血的事實。老兵眼眶泛紅,肌肉顫抖。他心里有愧,他不該出主意讓人們出去賣狼皮。他們沒有什么說得,只是在原地站著看著自己的妻子,兒女,很久,很久。
獵戶們對著老兵說:
“相信你們能和以前一樣守護好這里的難民,無論怎樣,你們也會守護好這片土地。”
他們沖進了火堆里,或一直燃燒著朝田野里去。老兵們還站在那里,他們似乎并沒有守護好難民,悲痛從神父救了他們的那個年代開始靠近,火光直射夜空。人們此刻也終于接受了信徒的祈禱,老兵們低著頭,他們都愿神再次救贖。
站出來的人沒有跑很遠,在一聲聲慘叫中就那樣倒地死去了。人們穿過田地,他們在天地里用草堆將焦尸點燃,信徒手里捧著那本書。
天一亮,那個從遙遠之地前來的神父出現了。但是他并不是來為人們消災,他只是為了尋找死刑犯的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