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白堤、蘇堤”之美,“淺草才能沒馬蹄”的小心翼翼,撥動了每一根心弦;“最愛湖東行不足”的流連忘返,是詩人內心的反復無常的牽掛,蘇軾的執拗和堅持,讓他在官場上起起落落成了一種常態,“太安逸”反而令他惴惴不安。
如果說白堤和蘇堤擋住了大部分的水災,楊公堤則是疏浚了九曲十八彎。彎彎繞繞的湖面在楊公堤兩側鋪開,就像人體的小腸和大腸,吞吐著這里的山山水水,我感覺我的目標快接近了。楊公堤兩側經常有一個小的入口,掩映在高大樹木之中,每一個入口進去都會別有洞天。有時候就會遇到三三兩兩的游客,在入口徘徊許久,我路過了都會跟他們說:盡管進去,這才是真正的西湖。然后,我又一溜煙地騎走了,我怕他們拉著我問更多。風景不應該就是探索才有意思嗎?多試錯幾次,就是與眾不同的游玩觀賞體驗,這才是旅行。更重要的是,里面實在沒啥章法可言,只需隨處游蕩即可,無需攻略。
我繼續在楊公堤上飛馳,已經過了兩座橋,郭莊也在身后,花圃也留在了余光里……當我騎過臥龍橋南,似乎有人扯了我一下傲嬌的后背,并且呼喚我:
“慢著,慢著。”
“難道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入口嗎?”
“為什么不看地圖?”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個導航嗎?”
“怎么導航?”
“一切都剛剛好的時候,我騎得差不多的時候,空氣剛剛好濕潤……一切源于我的第六感?!?/p>
我對自己的標準也覺得有些不可理喻,不禁被自己逗笑了。
我放慢了腳步,環顧四周,可能就是這里,這會已經飛出臥龍橋數十米。
我只好來個雙剎車,并且艱難地掉頭回到臥龍橋南端的入口,這路口在半坡中間。
對,就是這個入口,每次都要讓我錯過的入口,一如既往地隱蔽調皮,捉迷藏還玩不膩,它一點都沒變。
我絮絮叨叨地闖進了入口,立著一個小牌子,寫著:上香古道。好吧,終于有了名字,我一直追尋的地方。入口處還歪歪扭扭地停著一些單車,三三兩兩的游客,依然在左顧右盼。
我潛進入口,熟悉的畫面完全回來了。一座石橋連著一座石橋,再往右前方望去,一片鮮紅色隱藏在郁郁蔥蔥的綠色里,那是被彼岸花攻占的“綠”。我屏住呼吸,對著這片叢林拍攝視頻,盡管如此,視頻里還是記錄下我激動的喘息聲。鵝卵石路也是為了放慢我的腳步,我什么時候變得那么焦躁的?
其實,我都沒心情照顧彼岸花,我覺得那都是嘩眾取寵的。它一年又一年,不斷擴大散播種子的范圍,一點點攻占草坪,或許明年可以攻下西湖邊所有的草坪。我在靈隱路上遠觀植物園,似乎已經被這無恥的彼岸花全部占領,柵欄根本關不注它的傳播,柵欄外的草坪也都被攻陷。五彩斑斕,非常艷麗,吸引了無數人駐足。
每次看到它,我心里都會說:要不要臉,心不痛嗎?就靠風吹一下,把自己就傳播出去,沒有一點技術含量。好不費力的優雅,肆無忌憚的色彩釋放,你讓其他精心培育的花花草草情何以堪。而且,它們非常會選址,盡是躲在大樹下,躲在草坪溫柔懷抱里,輕輕呼吸一下就可以如此美。
在我眼里,彼岸花的花絲更像是真菌的菌絲,在感染的皮膚上蔓延伸展,反復分枝網狀成菌絲群,直到霸占一大塊的皮膚。但是,盡管這么說,我還是會留下它們不少倩影。
腳底揣摩著每一個鵝卵石的脾氣,它也讓我的每個穴位都來個激活。我一邊拍攝,一邊就走到了一個亭子。卸下所有的裝備,眼睛都來不及安放,哪哪都是綠色的美景。根本沒有彼岸花什么事。
正對面是一池的荷花,有些凋零,還有一些不太飽滿的果實;背靠著郁郁蔥蔥的樹林,里面大概棲息著很多生命;俯首間碧波上倒映出碧綠的樹影,才發現頭頂也是完全被樹枝籠罩。在江南,各種大樟樹真的是太像慈母嚴父,用虛懷包容一切,用強大的枝丫保護著地面和水面。樹枝還可以婀娜成這樣,幾乎垂到湖面,和湖面相映成趣。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陰陽交匯處,別害怕,就算有鬼也是很快樂的。
身后又是一池的荷花,大概這里遮蔽得比較好,雖然已經是夏末,荷花卻開得正盛。記得冬天在這拍鳥的人特別多,長槍短炮都在對面的亭子里尋找好的機位,盛況堪比春熙路街拍。相比較,拍荷花的興致就沒那么高,還是因為他們都以為荷花早該凋謝?稍遠處又是一處拱橋,藏在綠色之中,只讓人著急怎么爬上去。我360度不停環顧著四周,完全找不著北了。眼前突然冒出來一從野生的滴水觀音,野蠻生長的樣子,感覺下面肯定埋藏了一條巨型蜥蜴尸體,滋養著這從綠植,要不然怎么能這么野蠻。
身體開始涼快起來,但是我能感受到每一個毛孔都在冒汗,順著手臂、大腿、鼻尖、發梢,慢慢往下流汗。此刻的新陳代謝是快的,這片陰陽交錯的綠色,開始燒我的大腦,我一直拍攝,但是都拍不出想要的靈魂。我著急地跺腳,好久好久沒來的古道,就是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綠,我該怎么把你好好記錄下來?其實,出門前我還沉浸在玩弄文字的自我感動中。再次證實,一切都是多余的。
我在亭子里坐下來,肚子也餓了,水順著食道、胃型、十二指腸往下流淌,肚子里是真的空了,我都能感受到消化道的形狀。偶爾有人路過,我都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個方向來,又往哪里去,好似靈魂飄來一下。說實話,我想觸摸一下,這些是否真實的肉體,還是靈魂而已。但我都不敢和他們四目相對,我可能也會嚇著他們吧,但他們都匆匆不停留,像流水淌過我空空的肚子。
我這才有時間發現亭子上面寫著:清壑亭,還配了一副楹聯,上聯:爽氣一亭留遠客;下聯:香煙十里憶當年。這太符合我當下的心情,想必作者當年也如我一樣著急,想要找到合適的方式來記錄。雖然不算是遠客,但是找到了許久以前的記憶地,更待我細細回味。西湖景區內的亭子多如牛毛,清壑亭也絕對稱不上是顯赫,但是我覺得這里有很多故事、很多記憶。涌上來的記憶,已經像這池秋水,它很清晰也很酣暢,一尾尾的溪魚戲弄著荷葉……我還在自言自語中。
這時候,來了幾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難道這就是陰陽交匯處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