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塵剛走到村口,便看見王嬸兩口子開著拖拉機進村。那拖拉機似乎已經感覺到即將到家,愉快的像一匹脫韁的野馬,蹦著高的向家的方向沖刺。而此時坐在拖拉機上的王嬸,被顛起了半米多高,隨后又穩(wěn)穩(wěn)的落下,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驚慌,似乎這高難度的動作對她來說早已習慣。王叔則一動不動握著方向盤駕駛著拖拉機,仿佛他的屁股和座椅已經長在了一起。
張世塵覺得這是碰瓷的最佳時機,可他不能這么做。畢竟他與王嬸兩口子太熟了。張世塵向他們開拖拉機的技術投去了佩服的目光。他們則向張世塵投來了疑問的目光。
“世塵,你干啥去呀?”
拖拉機停在張世塵的身旁,王嬸疑惑的問道。
“我去縣城碰…住店去。”
“放著好好的家不住,干嘛住店呢?有那住店的錢干啥不行?走,跟嬸子回去,晚上在我那吃!”
王嬸強勢且不容拒絕的語氣,讓張世塵覺得如果他敢拒絕,王嬸就會動手把他扔到拖拉機上。
“我家塌了嬸子,我沒地方睡了。”
張世塵委屈中帶著一絲可憐說道。這話無論是誰聽,都會覺得家塌了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就你家那個樣子,早晚都得塌!我早晨還想叮囑你來著,忙忙叨叨就忘了!上車吧,跟我回家!”
“好嘞!”
說完張世塵便跳上了裝著白菜的車斗里。
他跳上車后,拖拉機好像早就對王叔突然停車這個舉動不滿,于是在王叔一腳油門后,拖拉機就玩命的竄了出去。
只是可憐了后面還沒來的及坐穩(wěn)抓牢的張世塵。他被拖拉機向前沖的慣性帶著向后飛了出去,然后腦袋扎進了白菜堆里。
“意外!純屬意外,這絕不是我想碰瓷!”
張世塵掙扎著從白菜堆里爬起來,心里苦笑著說道。
王嬸二人并沒有發(fā)現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張世塵今天兩次見到王嬸,然后啃了兩次白菜,不知道是王嬸克他還是白菜克他,總之不管誰克他,這白菜他是一定要吃的。
“一會兒到家我給你燉豬肉白菜吃。”
王嬸的聲音夾雜著拖拉機的“突突”聲飄進了張世塵的耳朵里。
來到王嬸家后,張世塵坐在炕上,王叔坐在他的旁邊。王叔從身上摸出一個木制煙袋鍋子,然后又不知道從身體哪個地方摸出來一袋煙葉子,點上之后便抽了起來。
王叔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在張世塵的印象里,王叔嘴里從來沒有蹦出過五個字以上的話。每次他來找小娟玩的時候,如果小娟在家的話,王叔就指指屋里,不在的話就對他擺擺手。至于小娟的去向只能靠自己去尋找,想從他的嘴里說出來那是不可能的。
張世塵還記得有一回老師講完“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故事后,他就準備像紂王一樣拔一根雞毛,然后去對別的孩子發(fā)號施令。他折騰了一天不僅毛沒拔著,雞反而被攆的跑沒了影。于是他又盯上了王叔家的雞,也不知為何,王叔家的雞卻非常的聽話。就在他快要得手的時候,王叔卻看見了這一幕,他以為自己家的雞要死于非命,于是急忙高聲喊道:
“雞!我的雞…雞!”
張世塵看到王叔追來后,嚇的急忙逃竄,跑之前還不忘拔掉一根雞毛。最后的結果是,一根雞毛換了他父親的一頓皮鞭,因為王叔因為心急,一時急火攻心暈了過去。所以從那以后,張世塵再也不敢惹王叔著急。
此時王叔的一鍋煙已經抽完。王嬸正在廚房里忙碌著晚飯。兩個男人尷尬的坐了一會后,張世塵率先打破了沉默說道:
“叔,今天白菜沒賣完怎么就回來了?”
“沒地方賣。”
王叔一邊磕著煙袋鍋里的煙灰一邊說道。
“為什么沒地方賣?”
“沒地方!”
“為什么沒地方?”
“沒地!”
說完王叔指了指廚房,意思是讓張世塵去問王嬸。王叔則靠著身后的被垛,閉上了眼睛。
沒多久,王嬸端著一大碗豬肉燉白菜走了進來。同時王嬸還做了兩個涼菜,一個小蔥拌豆腐,一個涼拌西紅柿。
張世塵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坐在家里的炕上,吃著自己做的菜了。在BJ的那些日子,除了外賣就是街邊快餐,沒有一絲的人間煙火氣。似乎生活在BJ這樣快節(jié)奏的大城市中,年輕人進廚房做飯就跟進牢房一樣,內心極度的排斥和恐懼。
“喝酒不?”
王叔翻出半瓶二鍋頭看著張世塵問道。
“不喝了叔,昨天喝的有點多!”
“你當誰都像你似的頓頓離不開酒啊!”
王嬸瞪了一眼王叔說道。王叔當作沒聽見一樣,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酒。
“對了嬸子,我叔說沒地方賣菜是什么意思?”
張世塵夾起一塊豬肉,快速的扔進嘴里,邊吃邊問道。
“哎!這事兒說起來話就長了,這事情跟王慧娟有關系!”
王嬸一副傷感的樣子說道。
“小娟!?小娟不是您姑娘嗎?她怎么了?”
聽到王慧娟的名字,張世塵吃進嘴里一半的白菜瞬間不覺得香了,他還沒來得及嚼,便全部吞進肚子里,然后趕緊問道。
“吃飯!別提她!”
王叔喝了一口白酒,打斷了張口欲言的王嬸說道。
“沒事兒叔,咱們又不是外人,嬸子您跟我詳細說說,到底怎么回事?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呢。”
“幫忙”一出口,張世塵便有些后悔了,一個快死的人,還有什么臉面去幫助別人!人忙幫不上不說,自己錢忙也沒有。父親的房子沒塌之前或許還能幫點錢忙。
“就是!有什么不能說的?她敢做我就敢說!”
王嬸有些生氣的看著王叔說道。
于是王嬸便開始向張世塵滔滔不絕的講起了往事。開始時他一邊吃一邊津津有味的聽著王嬸的敘述,后來越聽越憤怒,最后實在忍無可忍,于是一拍桌子跳了起來。
畫面回到張世塵拍桌子之前。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十年前,王慧娟離開家去縣城里做服裝生意,服裝沒賣出去卻先把自己賣給了一個男人。后來這個男人拿著她的進貨錢消失了。于是她為了還進貨的錢,便回來找王叔二人要錢,可是王叔也沒有錢給她,于是三人大吵一架之后,便斷絕了關系。
一年前,王慧娟嫁給了鎮(zhèn)里國土資源局的局長,然后回來開始挨家挨戶的征地,說是縣里要在這里建工廠。本來是挺好的一件事情,結果看到補償合同之后,村民們都不樂意了。都覺得這不是征地,分明是搶地。
張世塵家的地早就被他父親賣給了村長,這件事他父親在電話里向他提起過。當時他的母親生病需要錢看病買藥,于是他父親征求他的意見是否同意。張世塵當時忙著與某團搶生意,手里也沒什么錢,自然同意了他父親的意見。如今聽王嬸這么一說,張世塵覺得他父親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
后來那些不同意賣地的村民,一個個的開始出現意外。有的騎摩托摔斷了腿,有的家里半夜著火,有的孩子失蹤幾天以后自己回來了,有的干脆直接被打成重傷住進了醫(yī)院。
王嬸倆人畢竟是王慧娟的父母,所以沒有造成意外傷害。只是安排了一些人,只要他們出來擺攤買菜,那些人就會準時出現攆人。眼看馬上入冬,白菜再賣不出去的話,很快會爛在地里。所以王叔才會從一開始的沒地方賣菜,到沒地方,在到最后的沒地。簡單明了的說出了事實。
畫面回到張世塵拍桌子跳起來之后。
因為情緒太過激動,所以他跳起來的時候用力過猛,那受傷的褲帶終于抵受不住兇猛的力道應聲而斷。
而那不受束縛的褲子,終于解開束縛,又一次順利的滑到腳邊。
這一刻張世塵尷尬的想哭,而王嬸則是哭著看著他尷尬,王叔則是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褲子。
萬幸的是張世塵出門前穿了褲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