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后，木綾的摩托車在距離廠房一公里外熄了火。

趁著夜色，順著昏暗的燈光，沿著可供遮擋的建筑物，慢慢地靠近。解開腰間日常備著的白色棉帶，一圈一圈，緊緊地將手背和掌心纏繞好。

在五十米開外的時候，蹲下身子，順著褲腿，摸出腳踝處的一把匕首，握在了手中。

廠房外的空地上，兩個穿著工裝服的人正湊著對聊天。

木綾放輕腳步，避開他們，沿著墻面的背光處，朝里面廢棄空置的一間間廠房摸去。

黑壓壓的一片，摸了大概四五間，隱隱聽見了沒有被刻意壓低的交談聲。

“準備一下，五分鐘后出發?！?/p>

“一下子就一窩繳了，真沒有意思?！?/p>

“完成任務才是正事，放心，以后這種事只會更多，什么花樣不能玩？”

木綾屏住呼吸，想著怎么從大敞的門前越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估摸著大概有八九個人。

“老大，外面來了四輛商務車，直接沖了進來！”一聲大喊從木綾身后的不遠處傳來。

一個轉身，木綾迅速地推開了隔壁一間沒有燈光的暗房。

門外迅速地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一陣又一陣。

木綾握著刀柄的手逐漸出汗，對方的人數至少有七八十。

“都拿好家伙，所有人去前面。”

小一小二小三帶著戒律堂二十個練家子，一人一根鐵棍，一把槍。鐵棍拎在手里，槍別在腰側，拉開車門，見沒幾個人，窮兇極惡地一頓往前沖。

逢人就上，見人就打。

漸漸地，從廠房后面涌出越來越多的人，足足有百人，打著打著，逐漸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圍著戒律堂帶來的人。

黑暗的小間里，一把搶抵在了木綾的腰后。

木綾向著空不見底的黑暗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真是出師不利啊。

心念微動間，俯身一個利落后踹，將身后的人踹偏了方向，木綾趁機伸手拉開門，飛快地跑了出去。

不清楚具體情況的時候，空曠的地方更適合判斷。

原本的計劃是由木綾率先偷偷潛入，找機會救人，待小一他們到達之后，他們會牽制住大部分的主力。然而，現在計劃趕不上變化。

木綾朝著小一他們跑去，眼下只能匯合了再說。

人群身后，木綾俯身沖入，腳底生風，手中的匕首順勢劃破了一道道肌膚。

誰也沒有預料到，他們身后最安全的防線，包圍圈的最外層，會出現他們今晚本打算滅掉的一堂之主。

“是小姐！”小一第一個發現了木綾。

兄弟們背靠著背，聞言一陣興奮，小姐來了，那個時常喜歡干他們一群人又干不過的人來了，這次又可以比一比誰得的人頭多了。

戰意，不言而喻。

“我們朝小姐的方向突過去，和小姐匯合。”小三冷靜地指揮著，絲毫不見慌亂。雖然小姐欺負他們已成家常便飯，可誰說不是他們自己樂意的呢。

“好！”洪亮的齊聲應和照亮了這片黑暗的天空，連正包圍著小一他們的百人都不禁愣了愣。

手起刀落，每一下動作皆沒有絲毫猶豫，尤其是混戰，你所猶豫的一秒可能就會反補在你的身上。

木綾朝著小一他們而去，小一他們向著木綾靠攏。當今晚所有的戰斗力匯聚成一股麻繩，擰得緊緊的，誰也不后退，誰也不害怕。

這就是木梨堂，人人不怕死！平時插科打諢什么都干，戰時眼里只有兄弟，只有戰斗，且絕不服輸！

“小三，放炮！”

“嗖”的一聲，一束煙花在沉入黑暗的夜空炸開，仔細辨認，是一朵梨花的形狀。這是通知各分堂的信號彈，一旦發出，所有備戰狀態的分堂，半小時后都會陸續到達。

滴血的刀尖在昏暗中閃耀著嗜血的光澤。

木綾唇角突然上揚，露出了一個玩樂的笑容。

“五個人頭，賞錢，十個人頭，賞錢又賞權，怎么樣，比不比？”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十足的自信與霸氣。

“比！”又是一聲響亮的齊應。

“丑話說在前頭，我的人頭要是最多，權這東西可就回收了?！痹捯舾β洌揪c目光一凜，“游戲開始。”

嬌小的身影快速地朝著包圍圈沖了過去。

木梨堂的每一個人如同奮斗的戰士，在敵人的包圍中為自己奮力地謀劃出一片領地。

他們的小姐可以做到，他們又如何會甘愿落后？只要堅持半小時，半小時后依舊是木梨堂的天下。

突然，“砰”的一聲槍響，響徹夜空。

敵我可辨的打斗人群在槍響的瞬間都停下了動作，彼此對望，是誰開了這第一槍，要知道，若是附近有護衛隊巡邏，他們都得完蛋。

一個衣衫凌亂的人被拖至人群中央，被搶抵著頭，似乎早已失去了生氣，埋在及耳長發下的面容完全被遮掩，無辨真顏。

別人不認識，木梨堂的一個個卻是無人不識。

“小四！”從小一到小三，一個個都緊握住拳，用力壓抑住內心的憤怒，而壓抑后的呼喚，是心疼，是自責，是下意識地關心在乎。

“哈哈，怎么，不打了？”

洋洋得意的人刻意扣動扳機，只是話剛出口，便被打斷了。

“給你兩個選擇：一、放了他，你們可以完好無損地離開；二、一個都別想活。”最后七字，木綾緊咬著牙關，陰沉著雙眸，慢慢地從唇縫里擠出。

“你以為我們是嚇大的嗎？這點伎倆就別在這秀了?！彼{色工裝領頭人拿著手里的槍，特意用力地對著小四的腦袋敲了敲。

十足的挑釁，十足的輕蔑。

“你對他做了什么？”此刻，木綾的眼神已經趨近于赤紅，握著匕首的五指緊了又緊，卻似乎怎么也無法減輕她內心的一點痛苦。

“也沒什么?！笔冀K握著槍，不放松絲毫警惕的工裝男猥瑣地笑了笑，“聽說他討厭女人？就送了他一只單純無辜的小白兔，你猜他是不忍心傷害小白兔呢，還是會一口吃了她？我呢，也只是出于好奇，單純做個實驗，觀察觀察。哦，對了。”

工裝男轉身朝后喊道，“來，把小白兔帶上來，讓大伙也瞧瞧?！?/p>

一個壯漢越過人群，將一個衣不蔽體的雪白身子直接扔在了小四身上，當火熱遇上了冰涼，絲蘿纏藤般地繞了上去。況且，這抹冰涼剛剛又注射了一劑催情藥，離藥效發作的時間也不遠了。

此起彼伏的哄笑聲，夾雜著污言穢語。

小四沒有任何聲響，他的身子已是累極，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能在下一次藥物發作的時候，讓小綾兒看到，一定不可以，這大概是他最后唯一能做的事。

等他死了，為他報仇就夠了，現在，不必救他。

零碎的目光透過發隙，只能看到她的黑色皮靴，小綾兒今天又是很美的一天。

淡淡的笑意如花瓣散落心間，飄逸而芬芳。

臟話卡在喉間輾轉，木綾垂下視線，盯向那一瓢毫無生氣的孤舟，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狗咬了你一口，你能咬回去嗎？不，她不會，她只會讓狗把自己咬死。

將沾了血的匕首優雅從容地用掌心的棉布抹干擦凈，半蹲下身子，放回了它本來呆著的地方。

“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嫣然一笑間，眉梢彎如新月，“感同身受這四個字，只有在身受的時候，大概才能徹底感同，我也……很想……觀察觀察。”

周身似有黑霧騰起，木綾雙目望地，緩緩起身。

“自縊束，只有對著靈體的時候，才能用，人，沒用。但是呢……”木綾緩緩偏首，朝著拿著槍的藍色工裝首領，一步一步，緩緩踱去。

圍著他們的人一半茫然，一半驚疑，那些人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想要干什么。找死？卻又不像。想要憑借一己之力干掉他們？更是不可能。

突然，一個抬眸，雙瞳盡紅，一個疾速，墨發飄揚，一身黑衣的女子仿佛自地獄走出的黑夜使徒，徒手將握著槍的藍色工裝男子抵到了十米開外的灰墻上。

“沒有靈力的人，給他靈力，不就行了！”惡狠狠的語言在數百顆飄浮的血珠中央顯得尤為詭異。

木綾緩緩抬起一只手掌，瞬間，其中一顆血珠穿透了男子的皮膚，不見了蹤跡。

藍色工裝男子被浸泡入黑色的濃霧中，密不透風地包裹著，順著肌膚、毛孔，進入血液、血管，侵肺入心，最后是神經系統。

木綾抬起的一只手在空中虛虛一握。

工裝男子忽然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靠著灰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驚恐的一幕，以為見了鬼，下了地獄。藍色工裝男子手下的百人更是顫抖著身子。

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異族，她是異族！”

反應過來的一些人已經開始四下逃躥。

木梨堂的人雖然同樣震驚，但他們知道，這才是小姐真正令人恐懼的地方，無法預判小姐什么時候會突然運用那股力量，一旦使用，小姐她……

“想逃嗎？面對強大到無法反抗的力量，誰能逃得掉呢？”

譏諷的話音落下，數百顆血珠瞬間沒入了一具具無法防備、無法拒絕的身體。

黑霧彌散，漸漸將一百多人一個不剩地盡數圈禁。很快，黑霧里的人不分彼此，互相攻擊，直至最后一個人倒下。

木綾緩緩地自黑霧中步出，行至衣衫不整的人跟前，蹲下了身子。

他的發又長了些。

“小四兒，你背我，還是我背你？”溫柔至極的一對星眸望著另一對溫柔至極的冰魄之眸。

——哇哦，我從來沒見過這么這么清秀的人啊，以后你就叫小四，我的幸運數字，嗯……確切來講，是我喜歡的數字，雖然我通常很霉。

——謝謝，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誒，好歹本小姐路見不平，見你受了傷，拔刀相助，你看我剛跑跳的時候，腳也受傷了，很痛啊。不過，你比本小姐嚴重，要不要我背你？

——呵，你路過見色起意，還需要更明顯嗎？

——嗯？那你走吧，本小姐自證清白！就你這張臉，家里多的是。

第一眼見她的時候，沒見過打架不要命的女人，他最終還是沒能干脆地走掉。悶著聲，背著她，走回了她所謂的家，成了那里的小四。

那時的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不必多想，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漆黑的夜空中，云層翻涌，一道雷懲砸落而下，筆直地對準了冒犯天地法則之人。

“小姐！”幾聲呼喊也沒能攔下筆直倒下的身體，黑絲隨風揚落。

“我背?！币活w稀有的藥丸沿著他的齒縫，喂入了她的口中，芬芳馥郁的甜美夾雜著無言的苦澀。

本是他保命用的，現在用來保她的命。

毫無生氣的人冷漠地甩開貼身的滑膩，踉蹌著，抱起了昏迷過去的人，慢慢地背過身，佝僂著身軀，將人小心翼翼地背在了背上。

“小綾兒，我們回家?！?/p>

如果有朝一日，閻肆寒能陪你走到最后，為你擋刀挨槍，也是極好。

黑色的長發鋪散在白色的襯衣上，晃著風，一揚一揚，雪白的花瓣不知從什么地方吹來，零零散散地打著轉，緩緩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