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的宴會是在郊外的鳳棲山舉行,那里坐落著木老爺子很久之前買下的一幢私人別墅,占地足有千平。
木綾雖然在木梨堂生活了多年,然而對于木老的資產向來一知半解。
一來,她自認作為殺手,宗旨是替木梨堂辦好該辦的事,二來,木老雖抬舉她作為孫女,并將木梨堂交給她管理。
木綾心知,木梨堂的一切不過是作為木棲身后的護盾,即便是她,也沒有資格完全掌控木梨堂。而她,從前沒有主人意識,往后也不會產生任何不該有的想法。
一身黑色真絲露肩連衣裙,點綴印花白綢蝴蝶蘭,斜斜地盛開在后腰,肩側,宛如從百花怒艷中悠悠而來的清靈之仙。
金絆沒有和金家的人一起來,而是帶著木綾提前抵達了山腰處。
難得有時間可以欣賞一番山間美景,有心生歡喜之人作伴,自然是再好不過的良辰吉日。
金絆一身黑色單扣綴絨暗紫繡花西服,搭配蝴蝶花紋襯衫,走在木綾身側,舉手投足之間,兩人更是般配得相得益彰。
沿途路過的人,誰不感嘆一聲天賜壁人。
只是若是有人多注意一番,便會發現男子手中還拎著一雙銀色鑲鉆的高跟鞋,而女子的腳下則是極為普通的一雙黑色運動鞋。
木綾因著今日的宴會,不得不遵從金絆的要求,稍做一番打扮。
黑色的頭發順著銀色的綢帶,一條清爽的三股短辮貼著脊背,溫婉而活力,耳鬢垂落的發絲微卷,襯著粉白的臉蛋愈發柔美。
猶記得那日,她受傷后回到金絆的私宅。
那人是有多么地不聽話,硬生生蹲在床沿邊,一點一點地給她處理傷口。
她說:“金絆,我沒事。”
他不理她。
她說:“金絆,我自己可以。”
他依舊不理她。
她說:“境主,我們不可以這樣。”
他將手撐在床沿兩側,封住了她的唇。
他用靈識告訴她:“你,我心疼。”
而她,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吻是什么滋味,只是下意識地后仰,避開。
世有一人,生為神祇,眾靈奉而仰之,世有一人,因其為神祇,眾靈雖羨,然避之。
陪著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山道間,混合著樹木固有的葉香和林間偶爾吹拂的清風,木綾微微仰頭,余光落在臂彎里掛著黑色西服,身上只著一件蝴蝶花紋襯衣的人,好看得不食人間煙火。
她想,若將他比作仙界的一朵超然之花白色曼陀羅華,那她便是人世間最嚴苛之地的荊棘之草。
一花一草,差之千重。
偶爾,她也不是個別扭的人,索性,他對她一見中意。
即便如今,木綾依然想不通為何堂堂空境之主竟會對一朵花輕易傾心,也大抵便是神與花靈的區別吧。
道路遠且阻,她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唯愿他日回望曾經,未曾有一刻后悔。
鳳棲山上植滿了青桐,青色的樹皮上枝繁葉茂,陽光透過縫隙,落下斑駁光影。
徐徐清風滌蕩于山間密林,鵲兒歡唱,夏蟬爭鳴,偶有山澗溪流一路蜿蜒,潺潺流淌,水花冰涼沁心。
金絆與木綾雖到的早,卻并未直抵宴會之處。
兜兜轉轉,晃蕩于鳳棲山林,最后,兩人尋了個山腰處的八角亭休憩。
恰逢亭下一條碎石凹陷的山澗小溪在石板鋪就的短窄平橋下“咕咚咕咚”地越石跨礫,伶仃作響的亭檐下,和風的玻璃風鈴清脆悅耳。
一枝風車茉莉在亭角靜靜綻放,白色的五瓣卷曲,以獨特的姿態,如佛前凈水之花,聆聽梵音。
木綾平整好裙擺,端坐美人靠,探指托于花盤。
潔白襯肌,別致伏膚,以愛花之心念花,以念花之意憐花,惺惺相惜。
伏夏以清,寡花芬芳。
金絆站在一步之踏的石板平橋上,望著所有注意力盡數落花之人,如一幅靜止的閑庭之畫,框于八角亭內。
忽而覺得,若歲月得以靜好,又何妨時光漫長。
柔和的目光如一道溫煦的暖陽,照射入心,想讓人晃作不在意都不可。
木綾緩緩抬起雙眸,對著亭外的人露出彎彎一笑,眉眼間似沾染了山林間的清靈之風,靈動而拂人心弦。
四目相視,恍若一出無聲的默劇,無言間,疏影婆娑,花枝搖曳,蜻蜓掠水而過,白蝶停蕊尋蜜。
木綾抬手朝著亭外背著光的人招了招。
夾光帶影的身形悠然信步,恍然間褫奪了世間美好,萬物自他身后形同陪襯。
“我今日是不是也要見家長,你也一點不擔心他們瞧出來我是那日的服務生?”偏頭看向身側落座之人,木綾好奇地將心中所思問出。
撲眨的睫毛細細長長,襯著若星的眸子映滿了霞光,好看得勝過人間煙火。
金絆忽而垂眉低笑,想著確實也非屬世境所有。
近手,采一朵小小的別致白花,別于銀色的發帶中央,金絆溫柔了眉色。
“你今日的模樣,好看得萬花作襯,旁人又如何認得出。”細細一眼,已是萬千寵愛。
本欲收回的手在途徑粉嫩的耳垂處,不舍駐留,“其實我倒想知道,金氏集團與我,哪個于你更重要。”
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清楚。
收斂回心神,木綾淡若縹緲的雙眸熠熠晶亮,這個問題于她而言,難,很難。
金氏集團是她的任務,她必須完成,且不容有半分差池。
而他,則是她注定要遇見的人,初生則逢,來日若亡,也必然逃不開。
“不妨說,金氏集團與我,又哪個更重要?”木綾知道這個問題,于他也同樣適用。
期待和彷徨,無措與內疚,同時啃噬著她,手指焦灼著反復撥動,不自然地掩飾著內心的矛盾。
神若有情,花木豈能無情。
“你。”果斷的回答脫口而出,連一秒都不需細想,這就是他的答案,是賦鯉皇神千年前對于厭山花容的執著。
連思考都尚未來得及,木綾愣怔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張不容分毫質疑的神祇面容,心跳在呼吸之間停擺。
她大概知道他的答案,可是聽他如此快速地親口說出,饒是內心自認強大的她,也無法在秒速之間坦然消化。
下一瞬,一抹強烈的內疚襲入她的心口,讓木綾自慚形穢。
低下頭,木綾輕輕扯下落在耳畔,為她插花入發的修長五指,推開寬厚的掌心,中指慢慢地畫出一個妻字。
他日,不論金氏集團如何,她若嫁他為妻,便永遠是他的妻。即便日后,他惱她,恨她,她也不改此諾。
前提自然是她會成為他的妻,反之,她會親手撕毀她的諾。
神祇若是一笑,云開日出,百鳳朝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