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正式開始的時間是傍晚五點三刻。
五點開始,陸陸續續有人抵達坐落在鳳棲山山腰處的木家私宅。
細心留意一番,就會發現來的大多是商界人士,另一方面,也從旁說明了這些年公司在木棲的手下經營有道,如日中天。
木棲更是業界有口皆碑的青年才俊之一,多少企業的董事都想試著給自家女兒添個財可富貴,貌亦添花的夫婿,木棲自然是其中炙手可熱的人選之一。
近一兩年間,木棲和金氏的小姐走得近,有點風聲和眼力的人自然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金家大小姐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名門對象,如何會無緣無故地與一位男士常常出雙入對,何況,落落大方的見面也從未刻意避人。
故而,這名花有主,且花落木氏的傳聞一度盛囂塵上。
綠茵環繞的庭院,數種名貴植被錯落有致,洋房外形的私墅外高聳入云的落羽杉分列兩側,對著新來的賓客猶如士兵般列道而迎。
盛夏時節,掛滿枝尾的綠色小果更似山間的精靈,包裹著復刻難解的遠古圖紋的小衣服,在清風徐徐中竊竊私語,時不時地對著前來參加宴會的人一番品頭論足。
忽然,山林間的小精靈仿似齊齊發出了一聲“哇”的驚嘆聲。
只見自掛滿月形露臺的白色別墅內款款步出一對氣質非凡的情侶。
男的一身白色西服,偶有流光浮現,隱約間,下擺處一朵錦葵優雅而安靜地盛開著。白色的領結系于頸下,點綴著天鵝般的修長脖頸,周身縈繞著溫潤雅致的難得品性。
他的臂彎里正紳士地挽著一條纖纖玉臂,肌膚勝雪,更是讓人不容忽視擁有它的主人。
金錦今日一身白色曳地禮服,貼合著完美比例的玲瓏身材,碎鉆鑲嵌其中,順著裙褶規則有度地落下繁星熠熠,仿佛倒泄的一池銀河,不小心落入了凡俗。
“齊總。”
“哈哈,得你們一對壁人親自出來迎接,我這臉上今日都多鍍了兩層銀光!”
被喚作齊總的人將視線偏向了一旁的清麗佳人,落落大方地寒暄道,“金錦,你爸媽來了嗎?一會兒我得跟他們好好說道說道。”
“今天齊叔叔來得早,爸媽過一會兒也快要到了,等爸媽來了,金錦一定陪著他們去尋齊叔叔聊天。”金錦見到熟悉的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副小女兒的神態。
“嗯,還是金錦乖。不像你哥,雖然禮貌,可認真起來,誰的面子也不賣。”后一句話,齊豫特意貼近金錦留空的一側,壓低嗓音,一番打趣。
“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
這不,說曹操,曹操便到。
金錦一聲清亮的“哥哥”,將所有人的視線都齊齊聚焦到了庭院中剛剛步入的黑色高定西服配蝴蝶花襯衫的男子身上。
風騷的穿著配上高貴冷冽的一張神祇面容,雜糅得沒有分毫落差,相反,更是帶了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氣度,令在場所有人的從容一瞬間都變得逼仄黯淡。
“齊叔叔,還是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金絆目視著方才偷偷說他壞話的齊豫。
不巧,他聽見了,很不巧,他身旁的人兒也聽見了。
適才偏過臉的明艷笑容里分明暗暗藏了聽見別人說他壞話的樂不可支。
齊豫摸了摸鼻子,有些慚愧。
抬眼間,忽然對上一雙泛著盈盈笑意打算寬慰他的眸子,心下更是一頓感慨。
金家出的這一雙兒女,真是老天爺賞賜啊!
雪夜梅花的大理石瓷磚鋪階而上,從一樓一路延伸至二樓,整座洋房的兩層樓都布置成了舞會的形式。
二樓的舞池四周,侍應生們進進出出,已然在準備著各式美酒與果點。
洋房一樓則放置了不少沙發,配以茶幾,以供客人休息,周圍更是以自助的形式準備著今晚宴會所需的豐盛佳肴。
半個小時后,賓客都已陸陸續續地抵達坐落于鳳棲山山腰處的洋房式別墅。
一樓大廳內逾百人的觥籌交錯,近身互聊,來去之間竟也分毫不見擁塞,相反寬敞的空間之中可供穿梭的身形皆是十分從容。
金絆牽著木綾,正站在自家父母的面前,接受著來自長輩的好奇目光。
于木綾而言,實則是多了幾分被審視的意味。
前兩日,聽金錦回來說關于金絆身側有女人的事,金母尚且還秉持著半信半疑的狀態。
雖說自家女兒描述的一番話聽起來有鼻有眼的,讓人沒理由不相信。只是金絆的性格,金母自小便捉摸不透,何況自其回國之后,連相親的時間都騰不出來,加之本身又潔身自好。
若說身邊最常出現的女人,除了那位喚做涂晴的秘書,就差石頭縫里平白蹦出來一個人了。
金母閃爍著一對美目,自上而下,由里至外,仔仔細細地瞧著眼前這石頭縫里蹦跶出來的姑娘。
心道:長相倒是尚且能夠接受,只是不知這家世如何?
“不知姑娘家住何處,父母在哪里就職?”
金母其實也不喜歡自己這么堂而皇之地問一個姑娘家這些問題,不僅顯得金家修養一般,還襯得自己俗不可耐。
可誰讓她舉世無雙的兒子竟然一本正經地帶了一個姑娘到他們跟前,讓他們想視而不見都不行。
木綾薄唇緊抿,猶豫著該如何體面地回答,可令人稍稍滿意。
就在金絆要替她開口之時,木綾目光坦然地迎向了身前的中年貴婦,雖說已經到了五十多歲的年紀,然而保養得體的肌膚依舊襯得一張面容不見多少歲月的殘留。
“我是個孤兒。”
何其突兀的一句回答,從木綾的口中吐出,她卻淡定地仿佛只是在陳述吃飯睡覺如此一般且平常的事,無波無瀾,然而生生置冷了半徑一米的氛圍。
金絆牽著木綾的手緊了緊,誠然,她的誠實沒有錯,可他私心不愿她這般與旁人道。
她不是孤兒,不是因為她身后自小生活的木梨堂,而是她有他。
“你有我。”她的話,讓他心疼,也讓他執拗。
因著金絆這層身份,他享受了從前不曾有過的體驗,他感懷,并用實際的作為去配上這份冥冥之中賦予他的體驗,但是如同一首意外而來的插曲,并不會改變原本劇情的走向。
長久空泛的一顆心流入了一注甘泉,她雖不是孤兒,卻與孤兒無異。
清冷的雙眸終究染上了一絲暖意,木綾偏首望向金絆,甜甜蜜蜜地一笑。
“待至山花爛漫處,我為你摘花入鬢,蔻丹染指,口脂點唇,梳發齊眉。”他迎向她的視線,當著父母的面,許她諾言。
而后,面色從容地看向了父母,“待小錦的婚禮定了,母親也一并替我擇個良辰吉日,金家雙喜臨門。”
“那也得等小錦的婚禮結束了,金家就你一個兒子,人生大事總得好好操辦一番,而且要準備的東西很多,操之過急容易怠慢了人家。何況,商業上那么多有頭有臉的人,你爸爸也需要好好計較一番,總之,等小錦的忙完了,母親自會放在心上。”
金母與金父相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捕獲到了對此事的不贊成。然而,眼下并不適合當面駁回自家兒子的一番想法,也算是變相地替這位姑娘留了幾分面子。
金父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此刻也是贊成地點了點頭。
金絆目光淡淡地掃過兩人,心下了然地揚了揚眉。
他自然清楚他們的想法,不過,于他而言,只是知會一聲罷了,對他們能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接受他喜歡的人,他本就沒有懷抱多大的期望。
木綾聽著金母話里的意思,明白他們雖然沒有當場表現出對她的不滿意,但是以她的身世,即便是作為現在的她,也的確不適合進人家門,做人兒媳。
她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每每聽金絆不厭其煩地說要娶她的時候,她是真的心懷感恩,感恩老天平白給了她一個愿意愛她的人。
“伯父,伯母,謝謝你們的寬容。”木綾掛著甜甜的笑容,從容抬首,“想必伯父伯母今晚還有很多應酬,我和金絆還餓著肚子,一會兒吃飽了再來敬伯父伯母一杯。”
孩子般單純的笑容,孩子般跳脫的口吻。
“好孩子。”
金母尚未說完,金絆已經牽著木綾的手,轉身離開了金父金母的跟前。
穿過喧鬧的人群,金絆徑直帶著身旁的人兒停駐在了二樓的露臺。
有些話不必說,有些人不必放。
抬手輕輕撫過木綾鬢邊的碎發,金絆深情地凝視著那雙明明不開心偏偏還要假裝歡心的星眸,緩緩開口:“害怕嫁不成我嗎?”
木綾輕輕一笑,釋然道:“沒想過嫁成功,也沒考慮過嫁不成。”
寬厚的掌心將人輕按入懷,貼著他的胸膛,聆聽他的心意。
金絆望著庭院外的一片杉樹林,凌空一輪皎月懸掛天際,點點月色灑入隱隱搖擺的枝頭,如一首和歌,朗朗而來。
“我們回空境,去繁山山頂賞月,去冰湖畔觀魚靈游弋,或陪我在瀞靈殿謄寫十方靈咒,可好?”
陡然間,整幢別墅燈光盡熄。
木綾伸手用力地推開了金絆,身形一軟,身子搖搖而墜,仿佛凋落的花瓣,不堪花枝。
尖叫聲,慌亂聲,在忽又亮起的燈光中緩緩地恢復了一如既往地觥籌交錯,舞池中央一對對蹁躚的蝴蝶,隨音樂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