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只烏鴉撲簌簌地落在一截未及修剪的枯枝之上。
人煙極少的一處高檔別墅區(qū)錯落有致地隱蔽在倚山望湖的秀美之地,蜿蜒而行的小道間,一叢叢木槿開得正盛,粉紫的色澤襯著幽暗的夜色,隱秘而美麗。
一身紫色休閑服的女孩叼著一根巧克力棒,心曠神怡地呼吸著大自然的饋贈,悠閑地邁步在長長的夜間小路上。
打開手中一張小小的紙條,伸手對上鐵門旁掛著的門牌號,木綾抬眸望向眼前這座別致的私人宅院。
昏暗的柱型路燈隱在綠植間,靜謐著入夜的安寧。
分列兩叢的白色百合花帶著濃郁的香味傾灑在鵝卵石鋪就的花磚之上,高昂的潔白頭顱一如喜愛它的主人,高貴而過分奪人耳目。
這一路之上,木綾不知道自己該懷揣著何種心情來到這里。
她以為他會乖乖的、好好的,可原是,了解嗎?明白嗎?
而她,是為他,還是裹狹了一己之私,而決定來到了這里。
如果她可以明白,便不用自問,如果她不明白,那便由他來親自替她解答。
帶著不解和疑惑,帶著心疼和憤怒,木綾一腳踹開了鐵門。
伴隨著鎖扣的斷裂聲,望著聞聲趕來的傭人,木綾踏入了宅子的前庭,朝著后院的房子行去。
“你是什么人?這里豈是阿貓阿狗可以隨意出入的地方!”
“阿貓阿狗自然不可以。”木綾雙手插兜,緩緩抬起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一眼抬臂擋路的傭人,攜了三分迷茫,“可是,我的朋友在這里,眼下還得勞煩您給帶路。”
“你胡說什么?這里怎么會有你的朋友?”
下意識便想到了臥室里的那位。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這座宅子明確規(guī)定的禁忌,誰都不能私下提及,誰都不能向外吐露,拿著這里的高薪資,自然也要守口如瓶。
傭人目光閃爍地審視著無端的闖入者,當機立斷地下了逐客令,“抱歉,這位小姐,我們這里沒有主人家的通知,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進入,若是小姐不走,我們只能通知安保了。”
輕舒一聲,忽然之間,展開了一抹明艷的笑容。木綾抬首,望向了后院二樓的落地窗前,那張映在玻璃上的面容,伸手而指:“你看,他在看我。”
從來,對于四兒,不管他人如何,他與她,便只是他與她,旁人何關(guān),旁事何關(guān)?
那張許久不見的面容好像蒼白了,那個瘦高的身形似乎更削薄了。
心疼,無法言喻的心疼,比她自己受傷難過都更心疼一百倍,只多不少。
“為什么,我不在你的身邊,每每你都更加的不好,為什么,你不在我的身邊,你就不肯好好地多顧及一下自己,我也有做不好的時候,我也有……”
無聲地垂落雙眸,一個小小的身形快速地撇開攔截而來的人。
只要她想,便會去做,只要她想做,再慢再遲,她都一定會做完。
“砰”的一聲落下,木綾破門而入。
一具小小的身形在一雙驚詫的冰眸中,狠狠地撞入了一個薄薄的胸膛。
“你總是這樣,即便約定好了,你也不會去做。”
“你總是這樣,一點都不愛自己,好像什么都無所謂,明明卻什么都在意。”
她痛訴、她埋怨、她指責,可她更心疼,心疼得無以復加。
柔緩的笑容在略顯蒼白而無神的一張清秀面容之上緩緩綻開。
細小的花瓣一層一層地剝開如紙片般的秀褶,柔和溫煦了一潭化不開的池水,漸漸地有了漣漪,漸漸地,香爐里升起了裊裊的輕煙,一室寧靜,一室安隅。
“你來了。”仿似九霄云外一抹不起眼的煙霞,仿似千里之外無聲零落的雪片兒,明明遙不可及的東西卻分明落在了心間。
他把煙霞給了她,想她不用過分在意,煙霞在天邊,想看的時候可以看上一眼,卻不必因煙霞而停留。
他把雪片兒藏起來,冷的是他,寒的也是他,他可以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獨自忍受沒有她的蒼白世界。
“我們回去,我們回家。”揪著他白色的襯衣,她用力到五指泛白。
她本不是個喜歡哭泣的人,可是,每每在他面前,每每見他受傷,她都無法控制眼淚泛濫成災。
“好。”
蹲下身子,凝望著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清秀的面容緩緩地漾開一層一層永不疲倦的溫柔。
在她別過臉的倔強中,親手拭淚。
化開隆冬的冰雪,露出冷冽而覆的尖尖草芽,帶著最初的一抹春色。
抱著她,一如往昔,一步步地走下臺階,一步步地越過阻攔的人,他從未過問她的真實身份,她也從不揭開他一直戴著的面具。
她與他,一直在彼此互悉的默契中,給予了彼此越過世俗而連的羈絆。
世俗無法理解,也許會冠以荒唐無恥之說,可是,她與他,并未逾禮失節(jié),縱使他愿,她亦不可。
那便,任她自由。
天空不知為何,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在煙雨縹緲中拉開了虛白的霧布。
一輛超跑在青瑤里的車道上突然急剎而停,兩側(cè)的車門被緩緩推開。
兩雙高定的皮鞋落地,在濺落于地的水滴中踏出了優(yōu)雅矜貴的步履。
被擋住的去路上站著無法視若無睹的迎面之人。
木綾從小四兒的胸前落下,盯著快遮住眉眼的額前碎發(fā),不假思索地將身上的紫色外套脫下,踮起腳尖,蓋在了正擔憂之人的發(fā)上。
轉(zhuǎn)身,木綾神色堅定地擋在了需要保護之人的身前,一言不發(fā)地迎接直面而來的意外狀況。
她沒料到,千纖居然將金絆帶到了她的面前,而且是在這種情況下。
道高一尺,果然魔高一丈。
“怎么,木助理和我男朋友認識?你們,是要去哪嗎?”千纖撐著一把白色的傘,諷刺地望著眼前令她恨不得扯開的兩人。
這模樣著實礙眼,可也讓她有些痛快。
金絆一言不發(fā)地凝視著雨中之人。
飛機落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要報仇,他放任她去做她想做的,但并不包括眼前這一幕。
“我的人,我要帶去哪,是我的事,我的人若是有了喜歡的人,自然會選個時間告訴我,不勞煩千三小姐操心。”
遠遠地,木綾看見了青瑤里的小區(qū)外停著的一輛s7。
來之前,她并非全無準備,只是金絆的出現(xiàn)確實在意料之外。
然而,若是眼下不能當機立斷地帶著小四兒離開,時間拖得越久,只會更加難上加難。
她賭不起,也冒不起這個險。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望著那雙毫無波瀾卻蘊藏不滿的栗眸,木綾牽著小四兒的手,轉(zhuǎn)身踏入了雨幕之中。
青瑤里外,魅魅和K站在白色的s7旁等候著木綾。
從魅魅的手中接過鑰匙,木綾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將小四兒牽入了副駕駛位。
四目相對,那一雙清澈的眸子眼下染滿了擔憂。
木綾蹲在車門處,雙手握住瘦弱無肉的手掌,心疼道:“不用擔心我,你知道我今日能來找你,一定是想好了辦法,不會有任何不妥,別擔心我,好嗎?”
他從來便執(zhí)拗不過她,她說好,便是好,她想要好,他便回她好。
輕輕一笑,小四兒蒼白的面容難得沾染了一絲血色:“好。”
木綾滿意地關(guān)上了副駕駛的車門,回頭對著前來幫忙的一對鴛鴦回眸一笑:“謝啦。”
拉開駕駛位的車門,木綾啟動車子,在杳無人煙的郊外山腳下,順著紅杉林的美麗秋色,揚長而去。
“我們也走吧?”挽住K的臂彎,魅魅親昵地依偎著K,坐上了另一輛一模一樣的s7。
溪澗,云開霧散,一幢復式的樓房,綠墻紅瓦琉璃窗,掛滿爬山虎的屋頂掩映在星空下,倒垂落一樹洋紅色的三角梅。
被時光塵封的銹跡斑斑的陳年過往,在木綾從埋在樹下的鐵盒中取出一把鑰匙,插入鎖孔的那刻,厚重而纖塵不染的灰色記憶在白紙上暈染而開。
這是她存了很多世的一幢房子,她被束縛在此方世界之中,無論輪回多少次,生于此,死于此。這座房子是她生生世世間唯一留存的所有。
“帶你來我的秘密基地。”
如同獻寶一般的喜悅是木綾未曾預料的。
曾經(jīng),她以為自己不會踏足這一幢帶有記憶的綠墻紅瓦,然而,這一世,在她無處可躲的時候,她竟毫不猶豫地帶著小四兒踏入了這里,踏入了她曾經(jīng)的記憶。
每一世,她都會暗自將這幢復式委托管理,自然,這一世也沒有例外。
紅白格子桌布鋪就的長桌上,琺瑯彩的餐碟整齊地擺放著。
兩層高的客廳上方垂掛落一片片銀白色的雪花,一盞盞玻璃的金星鈴鐺點綴其中,發(fā)出清脆空靈的世間妙音。
冰箱里有新鮮的食材。
裹上圍布,打開燃氣,在逐漸熱騰騰的氛圍中,木綾親手做了兩菜一湯,很簡單,卻額外的溫暖。
在一雙溫暖又干凈的眸子中,木綾探尋到了另一種幸福的感覺。
這種幸福的感覺,似乎只有從小四兒的身上才能夠得到。
是一種溫暖的橘色,似戀人,又似家人,這也是她從來不會擅自去觸碰的理由。
她,不能讓這份稀有而珍貴因沖動而打破,而無法保留。
凡珍貴,皆應(yīng)藏之,便連自己,也該防之。
所以,不置于愛,不置于親,也不置于友。
如一朵花開,歡喜而藏于心,世人不曉。
“我和金絆結(jié)婚,你同意嗎?”淺淺的一抹笑容攜著一絲問詢,凝望向?qū)γ婕毥缆手耍活w心安靜地放著,也因太過安靜而放緩了呼吸。
停駐的筷子在指間安靜地聆聽。閻肆寒抬起一雙清澈如泉的眸子,平緩地凝視向從來視之如命的人。
她稍稍的拒絕,他便知她意,他不同意,她也會嫁,何況,他的生命線不足以延續(xù)。
“我不舍得。”不舍得看不見她,不舍得她不在他的身邊,不舍得不愛她。
放下筷子,木綾一步一步走到最初的那顆星光前,蹲下身子,雙手握住瘦弱硌骨的手腕,帶著彌散開的心疼,仰望著那雙亙古不變的澄澈雙眸:“我不走,我每天都回來。”
“你從未問過我是誰?”忽然,他失笑地望著她。忽然,他便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他。
木綾輕輕一笑,星眸中倒映滿了星河。
“我不管你是閻家的棄子,還是出逃的閻家老六,我不管你是因為什么原因,也不管你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想要什么,很多很多。我只想一無所知地只認識你,只看得見在我眼前的你。”滿心的瘡疤,滿心的悲傷,不知因何而來,卻無法隨流入海,一去不返,“我是不是很自私,很丑陋。”
蘊滿水霧的眼睛,委屈得如同一只可憐的貓咪,想要一點安慰、一點肯定、一點暖暖,一點點即便她壞到了盡頭,他也依然愿意給她一條小魚干。
親手拭干她的淚痕。
她不哭,他便已心疼,一滴眼淚足以換他一座孤城。
從他遇見她的那刻起,他便喜歡上了她,無需過多的因由,皆因是她,皆因一眼便將她望進了心里。
他終究會將她忘記,又何必徒惹她傷心。
“貓兒,你成婚那日,我親手送嫁。”
“小四兒,果然最好了。”
一個最溫暖的懷抱,一個最溫暖的蹭蹭,一只貓兒,一位少年。
只因你有,我便懷抱,只因我有,予爾完滿。
若我這一世壽長,貓兒便是我的貓兒,伏膝盡歡,何須謹小慎微,不敢前行。
可惜,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