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木綾站在開滿薔薇的小道上。
晨露滋潤著幼嫩的粉色,日出東方,散落的光影緩緩流淌,一日的美好皆始于此,落晨入凡,享供世人。
曾經,她在這兒信誓旦旦地將木梨堂列入棲息之所,也是她這一世最后的歸宿。
今日,她在這里等人,等他的車子經過這兒,他會看見她。
“這就是你的交代?”
連站在他宅子外的勇氣都沒有,連踏入他宅子的想法都禁了?
如果這便是她的交代,那她的交代不過是在她與他之間強行劃開了一條禁止靠近的鴻溝,這距離讓他無法滿意。
細長的睫毛緩緩顫動,木綾抬眸望向轉角而至的人。
一身黑色閃銀的西服筆挺地襯著他過分桀驁的身姿,輕攏的眉目間流轉著對她的不滿,還有濃濃的醋味,沒有萬里飄香,而是被他生生壓抑著。
只是,她能感受到。
“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我如實回答你。”
說太多并不能解決眼前的難題,這是她的決定,自然不能將他卷入其中。
眨著一雙單純無辜的眸子,木綾笑意滿滿地凝視著為她而來的天之神祇。
她,其實萬分幸運。
一雙栗眸復雜地審視著自投羅網的美目。
良久之后,金絆泄氣地仰頭遙望向明亮的天際,帶著一絲不自然,緩緩道:“我和他一起掉入海里,你救誰?”
他無法抑制地吃醋了,而且喝了幾十缸的醋,仍舊意猶未盡。
他重要,還是我重要?他瘋了般地想知道答案。
垂眸“撲哧”一聲,眉目間染上了粉色的輕松笑意,如一只初綻的薔薇,微微打開的花瓣尚羞于見世人。
“你竟然會問出如此俗辣的問題。”
看著逐漸渲染開彩虹般顏色的一張面容,木綾伸手扯住了轉身欲走的人,攥緊他纖長的五指,將人扯回。
四目相對間,璀璨生輝的一雙星眸落入了浩渺宇宙,久久沉溺入境,凝望不出。
“我會救他,然后,陪你一起跳入可怕的深海,緊緊抱著你,攥著你,讓你即便人魚環身,也無暇欣賞。”
金絆可以喜歡她,看著她,無暇他人。而小四兒,她卻無此要求。
小四兒給了她無人能給的絕對信任與自由,她奉若珍寶,她希望他健康幸福,每一日都能迎著朝陽。因此,世間情感皆讓她覺得不配染指。
“我就只配和你一起死?”
指腹抹過粉嫩的唇瓣,一雙栗眸映月照日。
他啊,如此孜孜不倦,總有一日被她氣死。
推開俯身落心而來的人,木綾歡脫著轉身就跑:“你是賦鯉皇神,萬年老妖。”
即便世間萬千埋土入墳,他也會是最后一個。
她呀,就是平白無故仗著他的本事,任性。
竹間翠雅,山河萬色,皆不及她一分。他,輕而易舉地便被她收買了。
望著木綾邊跑邊打電話的手勢,金絆知道,她是讓他有事手機聯系。
可是……
竟覺得哪里不太對?
無法直接將人捉回來的感覺,著實讓他苦惱不已。
有道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誰曾想有朝一日堂堂境之神祇也會有毫無辦法的時候,他啊,果真是越發沒有威嚴可講了。
沿著一條條街巷東逛西晃,在喧囂的街頭巷尾穿梭于擁擠的人潮之中,木綾在一家雅致的花店里買了一束紫色的情人草,捧著花紙悠閑地往溪澗而去。
一路上,看到好吃的,木綾偶爾會停下腳步。
駐足在漂亮的櫥窗前,盯著漂亮的擺件,精致的甜點,總是能令她匪夷所思地懷抱到星星般的美好。
聽說恒星爆炸之后的元素散落在宇宙各處,可能漂浮在每一次的呼吸之中,也可能溶解于源源不斷的生命之泉中,而世界萬物體內貯藏著的一些元素便是從某一顆星星而來。
天上的星星很奇妙,而世間萬物因此也會產生星星般的美好。
“老爺,需不需要將人立刻帶走。”
“不急,等人回來了,也不遲。”
“那我們先進去了。”
“去吧。”
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在一幢復式洋房的鐵門外。
木綾捧著情人草,隔著一條馬路,遠遠地看見了熟悉的車牌號。
除了明目張膽的那一輛,距離轉角二十米外還有一輛同樣型號的商務車。
如果說此刻她還懷抱有一絲的僥幸心理,那在望見門口杵著的兩張戒律堂的熟悉面容時,已然將結果估算到了最壞。
如果只是來找她,并不需要如此大的陣仗,但如果是為了洋房內的小四兒,恐怕今日,無法安然無恙、半點不損地將佛請走。
待木綾走近,便有人上前將她攔住,朝著商務車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姐,老爺在車里。”
木綾一言不發地繞過來人,充耳不聞地徑直朝著洋房的鐵門走去。
只是行至鐵門前,門口本杵著的兩人同時向前一步,直接擋住了入口。
其中一人面無表情地完成著上面吩咐的任務:“小姐,老爺正在車中等著您,若是您不去,老爺吩咐,小姐想見的人恐怕就不能保證安然無恙了。”
“你這是在威脅我?”
木綾將捧著的情人草一手倒垂,朝著剛說完的人抬腿便是一腳,“我現在把你打得半死不活,你信不信老爺子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被踢倒在地的人捂著受傷的腹部起身,望著突然惱怒的木綾,語氣不免弱了幾分,多了一點敬畏:“小姐,這是老爺的意思。”
言外之意,木綾在他身上發泄怒火,根本不會產生任何實際的效應,他也不過是木梨堂內一個聽命辦事的人。
握著的拳收攏又松開,木綾蹲下身子,將手中的花束貼著墻面擺好,而后,沉默著起身,朝著十步之外的黑色商務車走去。
早已有人將車門移開,站在一旁等候。
木綾鉆入的剎那,車門迅速地關了起來,車鎖被按下。
心下一滯,木綾不動聲色地望向座位上正閉目養神的人,如同往常一般尊敬地喊了一聲:“爺爺。”
座位上拄著手杖的老人緩緩地睜開一雙略帶渾濁的眼睛,只是渾濁之中依然泛著從容與篤定:“丫頭,你告訴爺爺,爺爺交給你的任務是什么?”
唇線緊抿,木綾心中浮現出金發栗眸的那人。
自然,她明白木老的話中所指,也清楚明了地知道眼下的處境并不容許她產生任何的小心思,否則,洋房里人很可能會因她受到傷害。
“金氏集團的總裁。”
“既然知道,其他的事,就該放一放。”木老轉過頭,緩緩地看向身側的女孩,以一種極度平靜的姿態于無形中給予木綾壓力。
“小四是木梨堂的人。”輕聲出口。
木綾自知這個理由毫無用處,然而,事實本就是任何理由皆是枉費,但她還是不得不用上一用。
“他是閻家的六少爺,留在木梨堂,委屈了。不久之后,我們將和千氏集團有不同程度的合作,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會讓人物歸原主。”
冷漠到幾近無情,木綾心間顫抖得仿佛臘月冰凍。
物歸原主……物歸原主?
誰是主子?誰是物品?
恍惚間,一聲嗤笑溢出唇角,木綾直視向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老人。
很快,目光漸漸落到了手杖之上。
氣氛一度冷凝,車內漸漸彌散開一股劍拔弩張的緊張。
恰于此時,車外,從洋房內走出四個彪形大漢,被他們看守在中間的正是身著白襯衫的閻肆寒。
車外經過的人并沒有注意到車內的人。
閻肆寒從車身經過的時候,一眼未留。那雙清冷到毫無雜念的霜眸中注滿了對未來一切的無戀。
盯著經過車旁的那抹身影,從遠至近,又由近至遠,木綾拍打著門窗,掰著門鎖,尋著那抹分外孤獨的身影,酸澀叩心。
緩緩垂落的眸子,從掙扎到放棄,經過了無數的情緒,漸漸將可能放棄……取而代之。
“下車!”
木綾突然回身,奪過手杖,筆直地對準木老的喉嚨,威脅司機。另一只手直接鎖在了木老的后頸之上。
過了今日,她在木梨堂將再無棲身之所,所幸,曾經在意的,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她也是棄之爽快之人。
本不想傷害任何人,但任何人傷害了她的人,則另當別論。
“丫頭,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
木老目視著前方,緩慢而平靜地露出了一抹微笑,仿佛慈愛的老人關懷著自己的孫女,想要予以分寸內的一點提醒。
抿唇不語,只是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目光堅決地盯著司機,木綾半分不讓地從齒縫間擠出:“下車。”
司機看向木老,收到木老的示意后,猶豫著推開車門,下了車。
轉瞬之間,一根裹了迷藥的銀針迅速地插入了啞門穴,木老立刻倒在了后座之上,昏迷不醒。
迅速跨步坐上駕駛位,握緊手中的方向盤,木綾一腳油門直沖而出。
緊急之中,朝著迎面而來的阻力偏移著方向,一路左突右沖,猶如出洞之蛇,雙目之中唯有獵物。
二十分鐘之后,在臨近郊外一條人煙不多的馬路上,一個急剎,木綾將車橫在了馬路中央,攔住了那輛帶著閻肆寒離開的商務車。
身手利落地從后座位上將木老一并帶下,握著從木老身上搜到的槍,抵住木老的太陽穴,走至駕駛位車門一側,木綾對著對面商務車上已然下來的幾人,厲聲道:“把人放了。”
“小姐,木老的任務,我們不得不完成。”
領頭的一人舉著槍,瞄準木綾,絲毫不肯退讓,似是算準了木綾不敢真的對木老下重手。
更何況,他們人多勢眾,只要車里的人質在,小姐又能耐他們如何?
目光緊緊地鎖住對面木梨堂的打手,木綾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一,二!”
“將人帶出來!”
木綾敢賭,但是木梨堂的人卻并非真的敢賭。
死死地盯著從車中走出來的人,一雙狠厲的星眸之中多了一份安心。
“讓他獨自一人走過來,木老我會完好無損地還給你們,倘若你們輕舉妄動,我木綾今日就算死了,也會拉上木老的尸體,一并奉送給你們。”
“相信小姐也知道離開木梨堂的下場,過了今日,小姐與木梨堂之間再難善了。”
“上車,坐駕駛位后面。”
待到小四兒關上車門,木綾打開身側駕駛位的車門,迅速松開木老的一剎那,快速地掛上倒車擋,駕駛車子,迅猛后退。
“趴下!”
一聲大吼之后,一個打轉,在驟然響起的槍聲不斷中,油門踩死,木綾俯身半趴在駕駛位上,將身后的追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離了危險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