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像一泓禍水。”
齒縫擠笑,閻肆寒望著車窗外不斷變幻的路景,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厭惡。
將身體坐直,木綾靠向身后的座椅背,悠緩著完全緊繃的情緒,眼下才算稍稍松了松。
“小四兒就這么乖乖地跟著他們走了,倒也對我沒有半分留戀?!庇喙饴湓诤笠曠R上,木綾露出了一抹淺笑,手下一個左轉,車子駛入了車流如水的繁華街道,“讓我猜猜,他們拿我威脅你了?嗯……我覺得吧,小四兒的命比我重要,誰欺負我家小四兒,我就欺負誰。”
“他們不會把我怎樣,去哪都有飯吃,有覺睡,隨時有人伺候,也比這車外忙忙碌碌的人來人往舒服些,你真的不用擔心我?!?/p>
第一次,他苦中帶笑,笑中含殤。
只是這份殤,他不愿意帶給她,所以,這也是他之所以后來沒有再出現的自我說服。
在一處沒有監控的路邊,車子停了下來。
木綾從商務車上跨下,轉身朝后車門走去。
拉開車門,抬手扶上車門框,將身體擋住了整個后車門。
陽光從身后傾灑而下,背光處的一張臉晦暗不明地隱落在情緒難辨的窄小空間。
靜默不語間,只有空氣拌著細碎的光影,似一道金色點綴的無味羹湯,寡淡而現,細品之,亦難解其味。
“生氣了?”望著車門處沉默不語的人,閻肆寒雙手垂膝,露出了一抹自嘲。
依然是面無表情,也依然一動未動:“你想說的盡可以說完,我聽著?!?/p>
伸手夠了夠堪堪觸及的小小腦袋,此刻正和它的主人一般,不屑一顧,“不說了?!?/p>
不著痕跡地脫離開刻意的示好,木綾轉身就走:“那走吧?!?/p>
“去哪?”
車內的閻肆寒很快跟了上去。
只是介于木綾的情緒依然因著他的一番話冷著性子,眼下,他也只能依著她倔,等著她氣消。
“魅魅。”
“好?!?/p>
五年前是木綾認識魅魅和K的那一年,也是她的記憶中依然比較清晰的一部分。
那時候,魅魅在一家夜店里坐臺,而木綾恰巧因著一個任務,去了那家夜店。
偌大的包間里,十幾位小姐穿著開衩至大腿的改良旗袍,三三兩兩地圍坐在四五個男人身邊,輪番陪著喝酒助興。只不過,能去夜店喚這么多小姐陪酒的,一、自然是不差錢的主,其二嘛,多數是財大氣粗的生客。
那日,且不說魅魅長得委實漂亮,即便平日里簡簡單單地往人群里一放,也絕對是能讓人多瞧兩眼的姿色,遑論上了妝的魅魅,加之魅魅那日本就是第一次被姐姐們帶著去熟悉熟悉業務,一張過分美艷的面容加上小兔亂撞的一雙美目,很快便讓人相中,中途就被人半推半就著帶出了夜店。
有時候,緣分如此,既來得巧,也來得好。
木綾那晚的目標便是魅魅身邊有意無意揩油的中年大叔。更有意思的是,本想待中年大叔和漂亮小姐姐一起周公美夢的時候動手,怎奈聽了半個小時的墻角,漂亮小姐姐竟然試圖說服中年大叔一起賞月聊天。
若不是耳根子軟,聽著實在沒了耐心,木綾也不會替人熄了燈,將床上半脫的中年大叔給弄暈了。
“怎么,小美人兒,不打算喊救命嗎?”黑暗中,木綾垂著腦袋,興致盎然地逗弄著她眼前的美人兒,順手在中年大叔脫在地上的衣服里一陣摸索。
小美人兒一言不發地盯著木綾,就在木綾拿到想要的東西,準備離開之時,瑟瑟發抖的小美人兒意料之外地扯住了她的衣服,欲言又止地打量了一番后,怯怯地出聲道:“你不能走,不然,等他醒過來,倒霉的就是我,而我也休想在海天工作了?;蛘?,你帶我走……”
人雖怯,目光倒是堅定。
第一次,她被人訛上,第一次,她對讓人丟了飯碗產生了一絲絲有趣的心情,也是第一次,看見這么漂亮的小美人兒對她說,你帶我走。
那句話仿佛有魔力一般,鬼使神差地驅使著木綾當真帶著小美人兒走了。
當時木綾的內心是這般的豪言壯語:這世間,唯美人與秀氣小生不可辜負。
索性后來,她同樣言出必行了。
至于魅魅后來的歸宿,帶去木梨堂自然是無用。
木綾懶得多想,于是順水推舟地給了魅魅一間酒吧,讓她做老板娘。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是木綾認為人世間最簡單的歸宿。
期間,為了能讓她們合作的酒吧一鳴驚人,也是耗費了好幾年去精心準備。
從巷子口一塊松動的石板下取出一枚鑰匙,打開了酒吧的側門,順著不算太長的走道,很快抵達了酒吧員工的臨時休息室。
之所以偏門連接著員工休息室,自然也是為了方便有需要的員工偶爾出來透透氣。若是酒吧出了事,多一個安全出口,也會多一條路。
當然,偏門處,木綾也讓魅魅裝了個監控,方便日常員工上下班的管理。
“喲,才幾日不見,便想我想得緊?!?/p>
人未到,聲先至。
將手中的鑰匙放入兜中,木綾坐上了吧臺的高椅,指關節敲了敲吧臺桌面,緩聲道:“帶了人來,幫我照顧幾日,好好看著,別弄丟了?!?/p>
“這么漂亮的人兒,我可不敢照顧,要你說,是K好看,還是眼前的人好看?”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拋出的送命題就跟不要錢似的。
魅魅好整以暇地將閻肆寒從頭到腳地掃了一遍。
那日去接應木綾,本就急促,她尚未來得及將人細細打量一番。
這不,機會來了,還是有人親自給送上門的,不看白不看。
“K好。”抬眸望著已然站在吧臺后,給她推了一杯白水的K,木綾不自覺地緩和了眉眼,露出了一抹淺淺的謝意,“這里我不便多留,一會兒你將人安置在院子里,三日后,我再來?!?/p>
調侃的話被木綾一句爽快的回答不上不下地啞在了嗓子眼,魅魅沒好氣道:“得了,嘴上說著不好,還想著讓我給你藏起來,你啊,也就平白無故地欺負欺負老實人?!?/p>
說著,魅魅又將閻肆寒上上下下透視般地掃了一圈。
能讓木綾口是心非的人,她還不得好好地觀察一番?千古難見啊。
仿似默認一般,木綾喝完杯中的水,起身離開了吧臺,只是還沒有走出大廳,就被一只硌骨的手掌攥住了。
“小綾兒,不打算理我了?”
“你留在這里,比出去安全?!蹦揪c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答非所問著。
攥著的手沒有一絲松開的跡象。
“沒有必要這么麻煩?!笨粗睦淠谝淮?,他六神無主地慌不擇言,只是出口之后,更是后悔。
空氣在壓榨著一點一滴冷卻的溫度,站在酒吧大廳中央的魅魅朝著吧臺后的K,饒有興致地比了一個打賭的手勢。
K笑了笑,堅定地看了木綾一眼。
轉身回頭的一瞬,面容之上是依舊冷情冷性的神色,面容之下,胸腔之中,卻是壓抑著的熊熊火焰。
“我與你之間是什么,是你自不量力,憑著一腔孤勇去找我,我卻不能仗著自以為是的不可一世去救你。有什么話,憋著,我不想聽,雙標?!睆凝X縫中擠出兩個字后,木綾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