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銀,你怎么在這兒?我們悄悄找了好幾日,都不見你的任何蹤影。
銀發少女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盯著方才不久前因著自己的一聲驚嘆而探出腦袋的小女娃,迷迷糊糊道:“小黃香,除了我,你有沒有見過其他人?”
她分明記得自己在一片山腳下,忽然兩眼一黑,沒了知覺。
可是,為何醒來會是在靡絡之林?難道是她昏迷的時候自己回來的?
又似乎不太可能。
小黃香原是一株臘梅,也是遇見賦鯉皇神那日七八個花木之靈中最瑟瑟發抖的一位。
聽了小銀所言,小黃香又徑自認真地觀察了一圈四周,用十分肯定的語氣回道:“沒有,我方才一路走來,除了你,沒見過任何其他小靈,況且……”
支著頭,小黃香忽然擺出了一副苦惱的模樣,悻悻然得有些喪氣,“而今靡絡之林都已破敗成了這樣,除了我們幾個還愿意留在這兒,沒人愿意來這瞎晃悠。”
似是被小黃香沮喪的神情所感染,銀發少女思及自己只身一人無處可去的處境,一抹凄涼之感瞬間劃過心間,讓她本就虛白的膚色愈顯脆弱了幾分。
“小銀,你這身后,身后的這一株……誒?這是什么……花木啊?”
小黃香突然一蹦而起,像是發現了無比神奇的靈物一般,抖著指尖,直指小銀身后正倚著的一棵翠葉橘花的攀爬植物,驚呼道,“我每日都經過此地,此前從來都沒有見過它。它!它!它!……難道!是我們花木之靈的靈主!!!”
鈴鐺般的橘色花朵忽然無風自動,搖晃著枝葉,橘色花瓣撲簌簌地盡數離開了花萼,紛紛揚揚地自小黃香的頭頂落下,不偏不倚地將小黃香砸得捂著頭一臉痛哭。
“嗚嗚嗚,連花都欺負我,我這么可愛迷人又善良的小花靈,連一株不知道哪里來的丑怪樹都欺負我,嗚嗚嗚……”
綠色的枝頭剎那間結苞,綻花,一朵接著一朵,凋落,墜下,一朵緊隨一朵,一叢一叢,完全沒有停歇的意思。
被砸了一波又一波后,小黃香雙手捂著的腦袋,似忽然被砸開了竅,瞪著氣憤的雙目,雄赳赳氣昂昂地扛著小身板,手腳并用,順著枯木枝干爬上了樹干。
坐在枯竭的樹干頂端,雙腳踩著紫葳枝,邊罵邊蹬:“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丑怪樹!丑怪樹!”雙手更是不停地拔著枝頭一個個正欲含苞待放的橘色花骨朵,丟得滿地都是。
銀發少女怔怔地望著枝下凌亂的花瓣,喃喃道:“這花……有名字嗎?”
“陵苕。”
耳畔響起了一個輕柔的男聲,恰逢林間一陣清風拂過,雁過無痕,仿似不曾有過。
“小黃香,軒轅他們可是打算在靡絡之林安家了?”銀發少女向著稚童一般的小小身形,此刻正拔花拔得滿腔熱情的女孩,溫和地抬起雙眸。
聽聞小銀的聲音,小黃香也不管已經被辣手摧花得不像樣的手下敗將,小臉瞬間掛上了明媚的笑容,甜嘻嘻地自高高的枝頭慢慢爬下。
蹦著興高采烈的步子,如飛燕一般撲入銀發少女的懷里,帶著點羞怯,抬著笑臉道:“小銀,你要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嗎?軒轅柏、余容都有念叨你,我也好想你。那日我們不是故意將你一個人丟下的,你知道那日境主在,我們都嚇得自顧不暇,你莫要生我們的氣,好不好?葦綃說你一定是生氣了,才不回來見我們。”
揉著小黃香散發著木香的及肩齊發,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張神祇般世間少有的面容,銀發少女搖頭驅散掉那不該有的思緒,對著微微揚起的稚嫩小臉解釋道:“我沒有生氣,那日,身體的一處傷口又裂開了,我只是尋了一處隱蔽的地方養了幾日傷,不用擔心。”
“小銀,小銀,那你給我看看傷口唄,看看是不是真的好了。”說罷,小黃香一咕嚕就鉆到了銀發少女的身后,抬手便要扯開銀色的襟擺,瞧上一瞧。
“小黃香!”銀發少女如忽然受驚的小兔子,急急轉身按下一雙亂來的小手,匆忙間,跑向了那株盤枝散開的紫葳。
卻不知,慌亂間不經意地抬頭一視,竟然發現本該綻開的橘色花朵正在緩緩地合上花瓣,仿似夜晚降臨,花兒要開始入睡一般。
為何她感受到了一絲害羞,在這一樹橘花綠葉間?
“小銀!”
眼看著一襲鵝黃的身影即將飛奔至跟前,銀發少女不假思索地朝著樹林深處逃去。
邊跑邊向后大喊:“不行!小黃香,不可以這樣!”
不復往昔的靡絡之林,本是枯樹遍地,繁花不開。然而穿梭于林間銀鈴般的笑聲,仿似帶了某種魔力,晨露濺根,光潤枯枝,靈沃貧土。
雖為弱靈,然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壘土,尺寸之用,亦可謂千斤之力。
“小銀!”
“軒轅、余容、葦綃,救我!”
靡絡之林被祭火焚燒殆盡之后,這百年間,她與受傷的花木之靈一起躲藏于亂石群中,一起擔驚受怕,一起互相安慰,一起在瑟瑟發抖的夜晚互相取暖,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她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從何而來。
起初,戰戰兢兢存活著的花木之靈也會帶著懷疑和顧忌的心態提防著她。
可小黃香卻似乎把她當做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她一出現,仿佛孤兒般弱小無助的目光會閃現出一瞬間的光亮,她跟著她,依偎著她,同時,也堅信著她。
若問這份信任從何而來,許是她用自己的身體為留住那一味清淡的木香而奮不顧身擋住焚祭之焰的時候,在小黃香的心里慢慢生了根,發了芽。
而在贈予與得到之間,她也收獲了于她而言彌足珍貴的寶貝。
在她落寞得說不出自己名字的時候,是小黃香第一個怯怯地喚她小銀,在她茫然地輕撫著小黃香微微帶著木香的褐發之時,是小黃香閃著稚嫩的晶亮目光,對她綻放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她依舊記得當時的心情,那是融雪化冰的溫度。
每每如此,她那顆不知所措、無所適從的心便會忽然安定下來,不再在意其它花木之靈的目光和想法,只做小黃香眼中問心無愧的自己。
漸漸地,因著小黃香,因著她那份始終如一的一點助力,其他的花木之靈也開始和她有了更多的交流,開始接納她,也是她真正意義地開始融入他們,不再受排斥和敵對。
可是,小黃香真的真的如同未開化的稚兒,偶爾會弄得她十分狼狽。
有一次,她獨自偷偷處理背上的傷口,被小黃香不小心瞥見后,小黃香似是升起了一股執念,偏偏每日要追在她的身后,非得親眼證實了背上的傷口是否愈合了才肯罷休,而這不依不饒的勁一度讓她很是頭疼。
眼下,自然又是一場歷史性的重演。
銀發少女氣喘吁吁地扶著一根枯樹干,喘得不能自已。
不知為何,方才心里似乎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不能在剛剛那個地方隨便扯了衣服給人看。
至于緣由,她也未及多想,只是她素來相信內心不期而至跳脫而出的感覺,從來不曾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