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啊……不行啊……賦鯉,我真當不了花侍?!?/p>
厭山花容坐在冷泉邊,無比挫敗地捂著臉,垂著腦袋,一臉喪氣。
那日,她跟在境主身后,好說歹說地叨叨了一路,仿佛把她一生能主動開口的語量都用全了,用盡了。
然而,結果是,他也沒答應。
若是依著這副身子原本的性格,她一定會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管他賦鯉皇神是誰,管他境主是干什么的,她是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微末小靈,何須看人臉色,聽人行事。
只是,一旦念及靡絡之林的花木之靈,她就頓時卸掉了所有反抗的想法。
這世間,無論天崩地裂,抑或生靈盡逝,也絕不能因為她,而讓靡絡之林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一眾小小生靈再遭受半點無妄之災。
這大概是她僅存的一點可以稱之為善的恍似初心的東西了,讓她覺得活著也不是一絲生氣都沒有。
她還活著,不是完全虛無縹緲地存在。
“哎,聽說了嗎?”
“什么?”
“境主前兩日帶了個女子回來。”
“竟有此等奇事?莫非是境主外出相中了她,欲將之……”身著一襲粉衣的女侍被自己脫口而出之言震驚得瞪大了雙目,正捂著嘴,滿面的不可置信。
“別瞎琢磨,聽說好像是帶回來做花侍的?!?/p>
“花侍是什么?”
“我也是第一次聽人說,好像是因為花木靈主已逾數千年不現,境主便想要試一試,讓花靈在鏡城之內育花培靈?!?/p>
“可是,整座空境的生靈皆知,凡鳥獸、花木都無法在鏡城之內顯現,境主難道不知?”
“噓!小聲點,境主是空境最接近神意的存在,豈是我等小小女侍可以枉自揣測的。”
小小的銀色身影早已將自己嚴嚴密密地隱在了冷泉邊一處稍高的石頭后,蹲在陰影內,厭山花容微仰著干凈的無辜雙眸,望著碧澄的湛藍天空,靈思飄遠。
她忽然發現,這個角度望到的空境天空竟是如此特別的、意外的美麗。
賦鯉皇神說,只要她在空境培育出攜靈之花,便可以回去靡絡之林。
而當意外聞得他人的竊竊私語之后,便只想擁有飛天遁地之術,飛出鏡城,即便回不去靡絡之林,去哪也比呆在這如同籠子一般的鏡城好。
“我從未誆騙過任何生靈,鏡城確實可以開出靈花,無非是見過的人屈指可數罷了?!贝蟮种挥兴蝗?,亦算屈指可數。
賦鯉皇神一身銀灰錦緞,繡以繁復梨枝落花,花藤銀蔓,比之之前,似是多出了幾分清歡雅俊之意。
偌大的陰影罩下,若是還裝作不知,那她可真是長成了一株木訥的榆木。
只是為何這堂堂空境之主總是會無緣無故、莫名其妙,仿佛陰魂不散地出現在她的周圍?
厭山花容不明白,也明白不了。
他不忙嗎?
算了。不如……索性……一起望天吧!
伸手拽了拽銀灰色衣袖的一角,繡緞相合,生生浮現出了一派花葉相依,繁盛而開的美意。
不經意間地一扯,身形意外晃擺了一下,尚未固定的落腳,隨著詫異的思緒紛飛而亂。
只影互疊,行合而發纏,衣袂翩裾,墜落一池鏡面、碎銀。
兩位粉蝶般的女侍早已走遠。
踉蹌而倒的身子,慌亂地迎接著映空而來的銀色落花。
差一點唇眸相抵,鼻翼輕觸,原是他撐住了灰石鋪就的偌大磚面,可也生生將她圈了進去。
“天空……好漂亮……吶?!本Я恋捻油篱g絕美,也仍舊免不得贊嘆。
“是著了何色?”他望著她,她眼中所見,一如他見。
“……金色。”
輕言鈴語,溫眷舒眉。
一雙栗色的眼眸似染了冰湖中最絕美的映畫,繁山枝盛而花綻,月皎而懸,圓月落湖,銀魚越粼。
厭山花容的眼中早已不是碧朗晴日,而是勝過世間美好的神祇之人。
銀發鋪滿了石磚,那雙晶瑩透亮的眸子乖巧中夾帶著稚氣,又不乏幾絲倔強與柔弱的無辜,似乎還有更多,而眼下,那雙眼睛里盡數皆是一人。
微微俯身,自細膩白皙的臉頰故作意外地擦過,溫而薄的片唇在別著柔順銀發的耳畔落下,遲遲不語。
心跳在胸腔砰砰砰地跳躍、撞擊,一聲聲強烈地奪噬著靈識。
一切,在一瞬間漸漸支離破碎。
支離破碎的俊美容顏,支離破碎的湛藍天色,還有支離破碎的凌亂之言:“賦……鯉……”
她這樣會……錯意他,她這樣會……仿似不是她自己……
現在完全空白了的她,一點也不像她。
偏過的臉頰輕輕地停落在了那張神祇般的側容上,呼吸在須臾間稀薄。
無意,卻終究意外了。
咫尺之距,蝶翼輕閃。一塊碎片如閃電般擊中了大腦。曾幾何時,空遠了的記憶仿似又慢慢被拉扯了回來。
厭山花容,厭山花容……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只是依舊片葉不可見,什么都被迷霧覆蓋住了,她什么也看不見。
闔睜之間,卻忽然清醒。
“賦鯉……僭越了……呢?!?/p>
“并未?!睖\淺一言,劃過眷戀。
“賦鯉,可愿與花容一道賞碧藍之天,白華之云。”
她的靈識里仿佛存在著另一個人,另一重人格,說不清道不明,卻察覺不出分毫差異感,反而交錯交織時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地將她壓了下去。
昏昏沉沉間,似她,又不是她。
“賦鯉,可真是這世間最好看之人?!?/p>
伏低之人,此時終于有了一絲反應。直身而坐,隨之將人一同扶起。
賦鯉皇神望著忽然變得略顯嬌媚的雙眸,抬手拂上露珠般美好的清秀之容,緩緩揚起了一抹笑容。
“空境不止我一人得此絕世之容,若是在你眼中,見過青煙云裊之后,仍是最好看之人,倒也不虛此顏。”
嬌容劃過一縷淬了毒的倨傲,片夕之間,略顯鋒利的雙眸蒙上了一層濃烈的魅惑,不待回應,她的雙唇便覆上了那片溫薄暖意,只一相觸,又瞬間脫離。
欲拒還迎之意,似是游刃有余。
“若是空境的絕世之顏一番較之過后,境主之容依然不可睥睨,那我可就不允她人奪榻。屆時,您將無悔可否?!?/p>
“甘之如飴?!北е杳赃^去,倒在懷中的身子,賦鯉皇神遙望遠方依稀而現的霞光,久久未能回神。
“皇神哥哥,你在做什么?!”一聲高亮的驚呼在鏡城內的中庭落下,帶著滿目的不可置信,炸泄著滿心的震驚。
這個女孩她見過,在瀞靈殿外。
可是……為什么!她憑什么會安然地躺在皇神哥哥的懷里!
靈菡眼中的妒火憤然而灼。
那個位置、那個地方,自小一直是她的專屬,只有她才能肆無忌憚地撲進賦鯉皇神的懷中,只有她才配擁有皇神哥哥的寵愛。
空境之主,是她靈菡絕對不能被人奪走的視如生命的存在。
而這個人是誰,她又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