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神哥哥，這人是誰？靈菡去喚靈侍過來照看這位小靈，替皇神哥哥分憂。”

“皇神哥哥，靈菡好久沒有出城了，皇神哥哥帶靈菡去空境的冰湖玩，好不好？據說那里的魚靈不受空境的管轄，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

“靈菡好想和皇神哥哥一起去看看。”兩只小手漸漸收攏，緊握成拳。強忍著燎原的嫉妒之火，聲音卻越來越小。

“靈菡長大了，確實應該多去鏡城之外的世界游歷一番，看看萬物生靈，會有不一樣的感受。”賦鯉皇神抱著懷中依然沒有轉醒的花靈，轉身停下了腳步，望著眼前這個曾經小小的女嬰，如今已然出落得令萬物失色，不必一直緊隨在他的身后了。

長大了，也合該飛往更廣闊的天空。

“皇神哥哥，靈菡……只想跟皇神哥哥呆在一起。”

從前，賦鯉皇神對她雖算不得親熱，可是除她以外，沒人可以如她這般親近他。

久而久之，整座鏡城，所有人都默認，她靈菡是賦鯉皇神最寵愛之人，是神意將她賜予境主的特別禮物。

難道，忽然就……不是了嗎？皇神哥哥這是要趕她走了嗎？

從最初的震驚到不停地余有希冀，從忽然一秒而至的喜悅到眼下的頹然不甘。她靈菡從小到大，從賦鯉皇神親手抱入鏡城開始，還從未有過如此失落的一刻。

一頭如瀑赤發安靜地垂落著，靈菡站在瀞靈殿外，纖細的玉臂懸空在傍晚仿佛五彩的空氣中，欲落不落。

她想扯住皇神哥哥，想任性地將他留下，而當她伸出手的時候，皇神哥哥卻先她一步跨入了瀞靈殿，沒有分毫的留戀。

區區小靈算什么，為何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進入瀞靈殿？

那可是皇神哥哥平日里連她都不允隨意踏足的地方。

瀞靈殿，凡無境主傳喚，私下不得入。

她憑什么能？

而她，又憑什么不能？

默然轉身，石榴紅的裙擺無風飛揚，獵獵作響著滿心的愁怨和不甘。

她，靈菡，總有一日，定要讓賦鯉皇神真正地看進眼里，記進心中。

她要讓皇神哥哥明白，只有她才是這偌大的空境唯一與之般配之人。

至于招惹皇神哥哥的小小花靈，也許某一天會安安靜靜地消失在無人可知的荒野僻徑，神不知鬼不覺，要知道，空境的靈物弱肉強食的暴虐殘形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厭山花容恢復意識醒來，已是臨近深夜，睜眼間一片漆黑。

漆黑之外，是噼里啪啦的雨水聲不停地打落在窗棱上、琉璃瓦楞上，交織著一曲隱隱的幽涼悲戚。

她又夢見了焚祭之夜的慘烈，嗓子眼干澀地卡住了所有的呼喊，一如浮水的魚被曝尸在了干硬的石岸上，接受著來自烈日的炙烤。

忽然，“咔嚓”一聲，一道白光瞬間閃落，隨后而來“轟隆”一聲，劇烈炸落，似劈開了大地，爆破了天際。

厭山花容嚇得渾身一抖，隨手一抓，耳畔布帛撕裂的“嘶啦”一聲更是懼得她魂游天外。

“怎么了？”盯著黑暗中蒼白的容顏，單著里衣之人卻絲毫沒有惱怒胸膛處被撕破的一片，“殿外下雨了，別怕。”隨之落下的是意外冷靜的寬慰。

他憂心她，所以一直陪著她，呆在了瀞靈殿。

也許是那份冷靜太過鎮定，鎮定到泛著寂冷，寂冷得令正恐懼得不知所措的人慌不擇路地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安全感。

渾身戰栗著冰冷的人在下一個落雷聲中狠狠地撞入了寬厚的胸膛，顫抖著嗓音，低啞著怯懦：“別動，我怕。”

久久，一室無音。

除了瀞靈殿外的瓢潑大雨猶如倒垂的大海，不斷地鋪瀉而下，伴隨著簌簌的風聲和破云而落的雷鳴電閃。

時間和空間仿佛陷入了靜止，金帳之內，兩人一動不動地維持著親密的姿勢，似乎若是無人來擾，便可一直如此。

一片漆黑之中，賦鯉皇神漸漸柔和了眉眼，心中安寧地想著，無論外面的狂風暴雨如何，皆與他無關，與他有關的，莫過眼前之人。她在，即心安。

其實，早在探靈之時，他便注意到了她體內的不同尋常，時常昏迷并非全因靈弱，也與靈格的殘失有關。

她的體內似乎隱匿著另一重與平日相異的靈格，不管是她平日的模樣，還是體內偶爾閃現的另一重靈格，皆是不完整的。

靈格的交替出現加倍消耗著體內的靈力，昏迷成了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狀況，這個發現也更加堅定了將她留在身邊的決心。

她恐懼黑暗，恐懼冰冷，恐懼永無止境的噩夢纏繞。然而在人前，卻又決計不會露出自己的脆弱與惶恐。

眼淚如晶瑩的冰珠順著臉頰一顆一顆緩緩地滑落，在薄削白嫩的下巴尖兒匯聚，漸漸浸濕了白色的布帛，無聲地潤入微微敞開著的結實胸膛。

賦鯉皇神心疼地將身前之人輕輕地納入懷中，用他的懷抱將她整個圈于他的領地之中。

她連哭竟都是壓抑著無聲，她的無助脆弱仿佛一根根利刺，深深地扎著賦鯉皇神的心。未見真正流血，而他卻感受到了滿心的流血之痛。

“別怕。”伸手插入散落的銀發，緩緩撫落至盈盈一握的玉頸，探出修長的指節順著臉頰一路往上，停歇在紅腫的眼瞼下，輕輕地拭去仍舊滴落著的一顆顆透亮珍珠。

倦意伴隨著疲累漸漸襲來，許是哭得太過忘我，太過無他，許是一陣陣的暖意來得太過熨帖。厭山花容摒棄了去一探究竟的顧慮，也完全忘卻了此刻給予她這一切的本意。是誰？為何？統統都丟掉了。

太溫暖了，便會想依偎著這份溫暖睡去，太溫柔了，便想要借著這份溫柔堂而皇之地假裝不知，據為己有。

她的世界里如何會有這般美好，仿佛世間最甜的香蜜，應該只有夢里才會有。而她的夢，唯有寂冷。

闔上掛著淚痕的眼瞼，厭山花容重新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只是此番睡得是如此的安穩，兩只手如嬰兒般緊緊地摟住了那寬暖又舒適的懷抱，始終未曾落下。

“稚兒一般。”無奈一聲輕笑，混入了殿外漸漸轉小的雨聲之中。

賦鯉皇神垂落雙臂，低首盯著懷中的睡顏，良久之后，輕輕地于銀色的秀發上落下柔軟一吻。

金靈自體內游離而出，淡淡地縈繞在兩人周身。

賦鯉皇神指間輕捻，環繞的金靈瞬間化為一個個字符，編織成了一曲安靈咒，落入光潔白皙的額頭，滑識入海，心隨靈安。

“若是日日皆有電閃雷鳴，倒也并非不好。”小心翼翼地依著懷中人的睡姿，賦鯉皇神輕輕揚手，錦衾緩緩落下，覆在了兩人身上。

神思入空，遨游天際，賦鯉皇神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筌司青神。

那一日，青祀神殿之內，筌司青神一如既往地穿著青灰色的袍服，站在神牌前，點燃了一炷香。

青煙裊裊之際，繡著一對鸞鳥的袍服之上忽然幻化出一朵四瓣的四色奇花。

然而，正于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青灰色的袍服之上，那對鸞鳥竟然幻化出了真身，自袍服上飛躍而出，其中一只長喙處銜了那朵四色奇花，鋪展著翅膀，在神殿中轉了數圈后，飛出了青祀神殿。

筌司青神卻似乎全然不知袍服之上發生的一切，他安然地轉過身子，溫和地看向賦鯉皇神。

“出城之日會天降祥瑞，屆時，你需依心而行，切莫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