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凰一死,凰鳳一族自此落寞,可即便如此,在鳥靈心中,黑凰仍然是不可褻瀆的傲然存在。
百年已過,鳥獸之中至今沒有任何生靈可與之比肩。
只是群龍無首的狀態又能持續多久?無人給得出答案。
當年黑凰所轄,不僅有飛鳥走獸,還包括了虺蟲蛇蝎,如今,想要統領鳥獸之靈,成為靈主的大有人在,只不過大多蟄伏于暗中,欲伺機而動。
赤鏈端著一碗好不容易換來的新鮮花露,想著好好地補一補小花靈的身子,順便也為昨日的誤傷道個歉。
然而,在注意到石屋之內的些許細微之處后,雙腿剛剛踏入屋子,當即快速地邁向了石床。
捧著花露的一只手顫抖著離開陶碗,探向依然沒有醒來的花靈。
他清楚地記得,昨日她的脖子上并沒有一道結瘀的青紫,如何過了一夜,便多了這令人惶恐不安的痕跡。
想來分明是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而他,竟毫無察覺,安安穩穩地度過了一夜。
誰能料想,一夜之后,一切會令他如此的措手不及?
伸手探入靈識,卻在探得靈息衰盡之時,顫抖著的雙手不可控制地縮了回來。
她的靈身,竟然……
傳言,北麓有一座空谷,空谷之中有一只黃泉鶴靈,看守著一株紅白對半的黃泉之花,代表著生死陰陽二路,紅花至毒,可瞬間令靈身殞命,滅入黃泉;白花至純,有續靈續命之效。
若是采摘不當,或是靈身已息,黃泉之花便會失效,加之黃泉鶴靈守護在側,因而真正去取黃泉之花的生靈少之又少。
而今,赤鏈亦尋不到更好的辦法可令其蘇醒。
衰敗的靡絡之林內僅余一些休養生息的殘弱之輩。試問,誰又獨具本事救得了奄奄一息的她?
小花靈既是他帶回來的,又是在他的石屋內遭人暗害,自然,該由他負責到底。
背起石床之上嬌小的身板,赤鏈眉心處不自知地染上了一抹沉重,跨出石門之時,回頭望向一室的空落,他知道,也許此行將有去無回。
奈何,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算不上君子,卻也不想做一位實實在在的小人,況且,他從未想過要奪人性命。
倘若他二人能活著回來,但愿,她不要只記著是他將她擄來,也請記著,他從未想過取她性命,甚至在她性命堪憂之時,他愿意跋山涉水,親自帶著她去取續命之物。
并非為了得人感激,只是不喜被人誤會。
北麓空谷,以赤鏈的修為,不眠不休尚需三到四日,如今,帶著小黃香,自然要再晚個一兩日。
銀環隱在不遠處,望著離開石屋的身影,記憶中浮現出兒時的一些時光。
他們自小一起玩過,一起長大,在這座空境內,有過漫長的快樂時光,那時的他們有著不知人事的無憂無慮。
黑凰為靈主時,讓所有鳥獸之靈,包括他們,都高人一等地活在空境這片孕育無數生靈的土地上。
兒時的他尚未明白,為何花木之靈遇見他們會自覺地躲得遠遠的,膽子小的甚至撒腿就跑。
在他眼中,花木之靈都長得極為單純良善,他想跟她們一起玩,也想和她們成為朋友。
直到有一日,從鏡城外傳開一聲噩耗,黑凰靈逝,鳥獸眾靈哀悼了整整一百零八日。
于他,其實并未有多深的感觸。
黑凰乃鳥獸靈主,靈力在鳥獸之中無人可及,除了從小耳濡目染的溢美之詞,其他,并不能夠讓他真正地深刻感知一二,自然,只剩下流于表面的膚淺認知。
曾經,他以為花木之靈之所以怕他們,是因為懾于黑凰的強大與壓迫。然而,黑凰靈逝之后,一眾鳥獸之靈卻愈發地欺侮弱小的花木之靈,比黑凰在世之時,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晨露沾衣之時,他也曾遇見過躲在山崖石壁后的小小花靈,瑟瑟發抖著瘦弱的身子,明顯因稀薄的靈養而無法供給所需的成長,可即便害怕萬分,恐慌千倍,那雙小鹿般膽怯的眼睛里卻迸射出了本不屬于她的兇狠與殺意,一身白衣裹著她嬌小未完形的身子,仿佛杏花落雨般地飄搖欲墜。
“你別擔心,我不告訴別人。”不知為何,他見她的第一句話,說得便是這么一句想要她放下戒備的安慰之語。
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如何能撫平一顆長久以來時時膽戰心驚、危機四伏的心。
她趁他放松,輕而易舉地傷了他。
奈何他過于聰慧,在她尚未走遠之前,假裝重傷,暈了過去,畢竟,那時他的模樣雖有幾分姿色,然而也不過是少年模樣。
遇見她,卻剛好。
他在山崖石壁下趴了很久,久到準備現出原形,失望而歸。
然而,神靈賜予了他希望。
那具瘦弱未完形的身子蹲了下來,蹲在他的身側,凝視了許久,偶爾伸出指尖碰一碰他,仿佛是在驗證他是真是假,是死是活。
時光明明很短暫,只他等啊等,那一日漸漸變得尤為漫長,想必她猶豫了很久,才下定了某種決心,獨自一人晃晃悠悠,腳下踉蹌地背著他走在山崖峭壁間的崎嶇之路上,帶著他一起躲進了最多容納五人的一個小小山洞。
大抵也是因為過于狹小,才只有她會尋到這個地方,躲了起來。
當時種種,浮上心間,便如眼前此刻,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也望見了她的影子。
此后,他借著傷勢,借著逼真的假裝,與她相處了一日又一日。
他何嘗不知花木之靈與鳥獸之靈靈力相斥之事,這是自小空境的每一位生靈盡曉之事。故而,鳥獸之靈與花木之靈甚少結為良緣。
本就是可追本溯源又無需明文的自然之則。兩相制衡,以衡治合,每一任的境主皆是空境神靈之子,擁神靈之識,無神靈不滅之身,縱然活得過于長久,也逃不過死生寂滅。空境之主的存在是為了維護空境的安寧與和諧。
日復一日地相處,讓她漸漸放下了戒備,而他一日甚一日地離不開她。
他喜歡看她撐著瘦小的身子,一雙眸子卻意外的靈氣,那里藏著許許多多的性子,偶爾倔強單純,偶爾歡若銀鈴,偶爾漂亮得讓他移不開目光,將他完完全全地卷入了那份年少如初的悸動。
直至今日,他亦無分毫移心換情,心若本堅,何懼時光。
事事皆可料,事事皆難料。
后來,他沒能護住她,也讓她在他往后的時光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所以,他想看一看,瞧一瞧,是不是人人皆如他,是不是,可以比他做得好,去擁有一個好的結局,又或者,不如他。
他只是想要,不失去,想要,再次見她,想要,告訴她,他找到了辦法,可以擁她入懷,執手一生,他也可以肆無忌憚,毫無保留地護住她。
所以,回來,好嗎?回來見我,好嗎?
銀黑衣袍于風中獵獵而揚,伸手五指輕蜷,手中赫然提著一具風搖欲墜的青色身板。
“誰借你的膽子,敢來窺探尾隨,找死!”溫柔的眸中瞬間殺光盡現。
五指用力,一具獸靈之身飄搖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