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境的整片南面天空被遮天蔽日的血云映染成了夕陽血泊,鏡城內的侍從紛紛駐足而觀這萬年難得一見的詭異天象。
賦鯉皇神身著鶴靈云紋銀灰錦袍,攜神靈清華,緩緩步出了瀞靈殿。
鏡城坐落于空境的中央,瀞靈殿則是整座鏡城的中心。而空境劈混沌而出之時,南北易位,東西易位,換而言之,南域朱雀位空境以北之地,而北麓空谷則是據空境以南之端。余下之地,分以靡絡之林,北凰山脈,冰湖圣景。
“回稟境主,已令靈侍前往北麓探查異象,相信不日便會傳來消息。”
他已許久未入青祀神殿捻香焚祭,蓮蒲靜心:“北麓之地,乃黃泉之所,若生異動,必為惡靈,吩咐眾靈侍,若得蛛絲馬跡,皆傳音青祀。”
“是,境主。”
待白衣靈侍轉身離去,偌大的瀞靈殿前,白墻金瓦之下,檐角垂掛的金鈴隨風而響,賦鯉皇神微微合眼,靜佇于云紋浮雕八瓣大蓮花的庭磚之上,聞風聽音,道法自然。
天地萬物恃法而生,修心以孕靈,修身以凈靈,凡惡靈者,皆筑惡以念,固無骨之魂。
有些久遠之事,似乎于腦海之中存放了太久,久至他時常妄生而出說不清道不明的若有似無之念,若探思入心,一番深究,又往往不得要領。
凝眸遠眺血紅的天色,賦鯉皇神第一次生出了高處不勝寒的無力感。
有時候,他也會情不自禁地自我懷疑,是否身處漩渦的最中心,會失去感知這一場漩渦的能力。
“哎哎哎,你這般心急火燎地出城,合著要去解救蒼生?”
隨著一聲響亮的哨音,一只通體晶藍的飛天冰鳳自空境的北端展翅而來。
曾經,三境未分,境入混沌,北麓空谷孕育而出一鶴二鳳,鶴為黃泉鶴靈,鳳為雙生火鳳。
然,天地易位,兩枚雙生鳳蛋被途徑的鳥靈因方向錯亂而意外遺落南域。
自此,歲月悠悠,時光如梭,在南域暗無天日的極惡之地,在數千年的生靈孕育中,兩枚雙生鳳蛋終于于沾露微晨的某一日,隨著一道最微不足道的光破殼而出。
那一日,同時也誕生了南域最初的善靈,一代一代的傳承,一代復一代地在踽踽獨行中無盡地堅持。
終有一日,在先靈的庇佑下,出現了滌凈黑暗的南域之主:玄冥。
南域之主幼時,這一對火鳳便已陪伴在側,只是當黑暗散盡,翠山平湖,一切漸漸恢復生機盎然之時,雙生火鳳終因思鄉之情執意飛回北麓空谷,而它們的身體也因常年的冰冷而赤羽早褪,唯有回北麓空谷,才能延續下更長的生命之息。
然,事事多磨難,當雙生火鳳抵達北麓上空之時,薄薄的火紅色鳳羽卻忍受不住灼體的黃泉之息,自燃于北麓上空。
即便南域之主匆忙趕至,也不過是救下了其中一只,另一只雙生火鳳則在凄厲聲中燃骨成灰,隕落在了北麓空谷之中。
以元日之術強行灌入冰凌寒魄,護住火鳳之身,重塑翅羽,才堪堪保下了如今這只尚能展翅而翔的晶藍冰鳳,且于日復一日的養靈之中,漸漸令赤鳳重新適應了如今的自己。
南域朱雀之名由來亦是與之息息相關,許多空境的生靈皆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此說來,倒也無可厚非,畢竟,于漫長的歲月間,玄冥與冰鳳早已締結了深厚的獸主之情。
伸手摸了摸天性靈覺敏銳的藍羽鳳冠,玄冥于冰鳳伏身之時騰身而躍,端坐于鳳背之上。
冰鳳與之心有靈犀,當即緩身支爪,抬步振翅,直沖九霄而去。
“此行為北麓空谷,你我當去見一見它。”
在一聲嘹亮的鳳鳴聲中,盤旋于高空的晶藍冰風朝著北麓空谷的方向翱翔而去。
“喂!你怎可丟下我一人?”抬著手,插著腰,藍夜被氣得瞠目結舌。
這人,不就是仗著一只神鳥才敢如此視若無睹嗎?
“什么良師益友,我呸,惡師損友是也!”
“絕交,絕交,一百年,不,不夠,千年,就千年,玄冥,我藍夜跟你絕交千年!”一聲大吼直沖云霄,卻達不至早已消失的一羽鳳尾。
藍夜罵罵咧咧地掃興而歸,然而,回望鏡城,見再無人陪他閑晃游蕩,徒留無盡的落寞之感,“空守一座城,良辰入枯墓。”
思來想去之后,扔下身后的鏡城,藍夜抬步匆匆忙忙地朝著冰鳳消失的方向一路追去。
活人兩條腿,追人追斷腿,他啊,素來命比紙薄,賤命一條!
與此同時,在距離北麓空谷不遠的落葉林中,厭山花容頂著炎炎烈日,口干舌燥地拖著酸軟無力的步伐,一步一個腳印地朝著她心中的南域朱雀而去。
這幾日,她一路躲躲藏藏,生怕遇上個鳥獸之靈,被攔了去路,或起了沖突。
倒也并非運氣爆棚的一個都沒遇上,這不,擇日不如撞日,抬首仰望向眼前這頭突然出現的身形龐大得恍若黑云壓頂的巨大熊靈,直接恫嚇得一顆小小的心臟突突直跳。
屏息凝神間,厭山花容兩腿一抽,撒丫子地一路向南狂奔。
奈何這頭尚未修成人形的熊靈偏偏緊隨于她身后,不依不饒地窮追不舍。
厭山花容在上氣不接下氣,清晰無比的身形俱疲之下,毫不猶豫地使用了葦綃送給她的迷麝。
十萬火急,不得不用,懷著一份既歉疚又感恩的心,直接大意地將一整個香囊中的所有迷麝全一骨碌地灑了出去。
“砰”的一聲,隨著震天嚇地的一聲巨響,一只龐然大物以牛氣哄哄的姿態直接將周圍的一大片櫟樹壓倒在了身下,完完全全不省人事地沉睡了過去。
整個人趴在地上,銜著一口草,厭山花容捏了捏腰間空落落的香囊,欲哭無淚地一陣惋惜。
這南域她還尚未抵達,葦綃給她的迷麝卻已經被敗光了,之后若是再遇上危險,大抵只能聽天由命了。
幽幽一聲嘆息飄落,厭山花容從未在花木之靈面前露出過此般模樣,眼下也就仗著四下無人,才敢神情放松地顯露出零星的女子姿態。
將唇間的一片枯樹葉“噗”的一聲吐了出去,她翻身仰天而望。
“好累。”
在一片突然安靜的闃寂中,詭異的氣氛在緩緩流淌。
天,她倒是余光瞧見了一點,不過,傳言中南域大名鼎鼎的玄冥神侍她倒莫名有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見到。
天蒼蒼而無空無缺,云閑閑而乍出乍沒,二儀同根,萬物一體,莫向諸緣分彼此。
既然是緣,那便隨緣吧。
正了正神色,她一本正經且無比恭敬道:“小靈見過玄冥神侍。”
“以此番姿態相見,倒屬實與眾不同。”望向眼下依然躺地而不起的小小花靈,玄冥忍俊不禁地上揚了唇尾。
他不過是自上空途徑此處,怎奈,忽聞一聲震天之響,連展翅而飛的冰鳳亦靈息不穩地晃了下身子,何況他。若是不下來探查一番,倒枉為了他這神侍之名。
當是個意外,若非眼前之人算是恩人,她才不愿意舔著臉面去主動與人打招呼。
算了,自己不過一位小小的花靈,撐船的肚子還是有的,看在玄冥神侍救過她的份上,也不好計較。
厭山花容避開令之窘迫的目光,起身拍了拍衣裳,面色羞赧道:“玄冥神侍,小靈之所以在此,乃是依花木之靈系出同源,故自作主張地前來南域,想要為藍夜神侍口中所言的冰凌花盡一份微薄之力。”
玄冥微微一愣。
不成想,藍夜那幾句隨口之言倒叫人當真了去,只是……
“南域,你可曾去過?”
“此乃小靈第一次遠行。”此言一出,不知為何,竟平白生出一股背井離鄉之感。
一番細想之下,倒令厭山花容自覺此行著實大膽了些,漫漫長路,若是如方才一般遇上個不好對付的獸靈,未必不會落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有道是,時不可以茍遇,道不可以虛行。
若非她身體力行,以心為誠,如何便得了這千載一時不可逢之佳會,既是天意,亦是人意。
想罷,厭山花容恭恭敬敬地朝著玄冥神侍俯身一拜:“如今,既偶遇神侍,還望神侍允小靈一試。”目光真誠又單純。
龍眉輕輕一抬,玄冥神侍不在意似的拂袖轉身而去,待至昏迷不醒的熊靈身側,負手揚眉,言簡意賅道:“此乃北麓空谷,距南域相去甚遠,誰告訴你南域在此?”
哪個不著調的生靈給她指了這錯路?
不過想來,倒也未必是他人之過。
“啊?”莫非她辛辛苦苦地走了這許多日,合著走錯了方向,白走了?
好歹中途也遇到了一位尚未修靈成形的小樹靈,雖然人家迷迷糊糊地似是搞不太清,可也點頭如搗蒜地應和了她。
無辜又泄氣地耷拉下一副苦瓜臉,厭山花容以手撫面,默默重新運轉起大腦,酌情計算著時下的狀況。
佇立于不遠處,安靜等候著的通體晶藍的冰鳳撲騰了兩下翅膀,在厭山花容目瞪口呆地注視下,悠然自得地踩著飄然若仙的步子,仰著傲然鳳姿,毫不憐香惜玉地踩踏過了伏地而眠的熊靈。
只聞一聲清脆的冰凌破裂聲,熊靈被瞬間冰碎成粉。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木訥的表情瞬間冰封成像,厭山花容石化般地杵在原地,一時進退不得。
瞧著閑庭信步而來的冰鳳,玄冥知它心有靈犀,便也未有多言。
倒是身后不遠處那位小小花靈,于空境見她之時倒是不似這般膽怯,如何眼下卻好似被嚇著了一般。
罷了,他也沒這份閑情逸致去浪費時間在無關緊要之處,如今,更重要的事情尚未有頭緒。
撫了撫冰鳳頸間細細的鳳絨,就著它伏下的身子,玄冥坐上了鳳背。
晶藍冰鳳鋪展著透亮的藍色鳳翼,欲乘著日落未盡而天色未黑的深藍天幕翱翔而去。
厭山花容見此,心急火燎地于匆忙之間竟徒手扯住了一尾羽翼。
一道冰箭以破風之勢直迎嬌容而去。
張皇失措間,堪堪來得及抬手而擋。
然而,晶藍的冰箭卻并未如預料般地破臂而穿。
細軟的腰肢盈盈一握,卻是被一只大掌覆攜而環,身轉移步間,隨著凌風而擺的墨袍,躲過了擦頰而過的冰刃。
“北麓空谷的黃泉之血會令你體內的靈血翻涌,你便在這座落葉林中等我回來。”
捻訣而動,玄冥身形瞬移。
不消片刻,一片落葉林中只留下了一只無聊到閉目休息的晶藍冰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