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鷹主,近日,鳥獸們時常半夜遭伏,即便每日巡查,亦未能尋獲任何蹤跡。長此以往,恐將人心惶惶?!?/p>
巨型石椅上,蒼鷹一身黑羽褐袍,目光銳利地掃向手下的一員大將。
靜默良久后,瞳孔驟然一縮,眸底寒芒瞬閃而過,“今日,我隨你們一道巡查?!?/p>
“是?!笔窒庐?dāng)即領(lǐng)命退下。
待四周闃寂無音,一雙銳目眷戀地落向懸掛于石墻之上的一幅卷軸,思緒逐漸飄遠。
曾經(jīng),他們是何等的威風(fēng)。
放眼整座空境,除了一境之主外,一人之下,萬靈之上的凰鳳之主帶領(lǐng)他們鳥獸之靈驅(qū)逐花木,迫使其退入蠻荒之地。
他們跟隨凰主一路開疆拓土,將花木之靈卑顏屈膝地踩在了腳下。
“凰主,若能再見你一面,蒼鷹死而無憾?!?/p>
靈洞外,中庭的一株古榕映入眼簾,冷泉潺潺之音清悅?cè)攵?,靜心明目。
“境主,此處并非靡絡(luò)之林?!倍晴R城,她并未離開多久,如何能不認得?只是……
厭山花容猛然抬首,前后左右仔仔細細一番搜尋后,望向了垂目而立之人,面色焦急道:“小黃香呢?境主,為何不見小黃香的蹤影,她分明與我一道進了靈洞。”
“鏡城,并非人人可入,靈洞已將她送回靡絡(luò)之林?!?/p>
提步而行,賦鯉皇神獨自朝著瀞靈殿的方向而去。
為何偏生將她帶來了鏡城?他先前分明說了要前往靡絡(luò)之林,如何就出爾反爾,想如何,便如何了?
君子一諾重千鈞,遑論一境之主,乃隸屬神職。
何況,小黃香是否當(dāng)真回去了,她如何得以證實?
未曾親眼所見,單憑一面之詞,著實難以令人信服,而賦鯉皇神又過于善變,難以捉摸。
“境主若無其他吩咐,請允許小靈回靡絡(luò)之林?!?/p>
恍若未聞,一襲梵文銀袍繞過拐角,亦未曾留下一眼,或一言。
既未出聲否決,便當(dāng)是默認了所請。
厭山花容遠遠一拜,當(dāng)即轉(zhuǎn)身,循著記憶中的小路,朝著鏡城的金銀大門匆匆而去。
白墻金瓦之下,身形止步于墻影之中,久久未動。
視若無睹,她以他視若無睹為由,而行視若無睹之為。
他的意思可是極難懂?若然為否,她何故未有半分猶豫,不曾留下?
罷了,強人所難,實非他意。
要走,便讓她走。
留不住的溪澗水,留不住的指中沙,留不住的是他一留再留的念頭,不通不達。
失神間,頹然落目,望著足下踩著的斑駁光影,百年如一日的孤寂之心逾越過漫長時光,似乎仍舊一無所獲。
他啊,果然不受眷戀,卻為何,偏偏情不自禁地眷戀著無心之靈。
百年如大夢,夢中誰到老?
他啊,顧影自憐,委實活該。
“境主?!?/p>
待行至瀞靈殿外,守殿的靈侍匆忙跪下。
眉眼未抬,賦鯉皇神徑直跨入了殿內(nèi)。
奈何,殿內(nèi)的一聲異響依然驚動了稍顯落寞之人。
“何人?”一聲輕叱,隨著一聲清脆,一聲沉悶之音,一雙栗眸赫然涌入了寒冬冰雪,“瀞靈殿,何時允人私入?”
一位粉衣女侍嚇得當(dāng)場膝蓋一軟,伏跪在地。
一道青影晃至身后,“咚”的一聲,跪地而稟:“靈姬見境主多日未回,便著人前來瀞靈殿內(nèi)打掃。青霧之過,求境主責(zé)罰?!?/p>
“皇神哥哥,你回來了!”
聽聞賦鯉皇神回城的消息,靈菡滿心歡喜地自天沐中殿飛奔而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過短短一兩日,便令她即便只是望見那副背影,也足以令她心馳神往。
一個大大的擁抱從身后環(huán)入,靈菡將臉貼入寬闊的脊背,嘟囔道:“皇神哥哥,如今靈菡長大了,皇神哥哥卻不似從前那般時常陪伴在靈菡的身側(cè)。”
“靈菡,規(guī)矩。”輕輕扯落腰間的雙手,賦鯉皇神垂目無奈道,“瀞靈殿內(nèi),莫要胡鬧?!?/p>
“皇神哥哥!”望著空空而落的雙手,靈菡心有不甘,忽地便紅了眼眶,倔強地睜著一雙美目,跺著腳,轉(zhuǎn)至賦鯉皇神的身前,“皇神哥哥不讓的,靈菡偏要!靈菡偏要入瀞靈殿,靈菡偏要為皇神哥哥打掃瀞靈殿,靈菡偏要不懂規(guī)矩,不喜規(guī)矩!”
規(guī)矩都是人定的,旁人能進,她也能進。
一雙栗眸不解地望向素日里即便不喜規(guī)矩,亦不會如此胡鬧的女孩。
賦鯉皇神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凝視靈菡。
他開始思考,是否因從前太過忽視與她之間的距離,以致今日,她的這般行為遠遠超出了他原本的認定。
一言不發(fā),跨步而過,途徑身側(cè)之時,足下微滯:“瀞靈殿內(nèi),未得傳召,一律不得入?!?/p>
他出言極輕,但殿內(nèi)之人無有遺漏,“今日之事,不予追究,本尊乏了。
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灑掃女侍“咚咚咚”地拼命磕頭謝罪,已然嚇到失語,在靈侍的攙扶下,被拖出了瀞靈殿。
“靈姬……”青霧小心翼翼地挪步靠近紅衣飛揚之人,善意地提醒著。
唇紅似血,貝齒輕咬出痕,一雙美目倔強得半分不讓。
然而,望著徑直朝內(nèi)室而去,絲毫不留情面之人,終是忍不住含淚跑出了瀞靈殿。
“皇神哥哥,天下第一鐵石心腸之人,天下第一不懂情愛之人,天下第一……大笨蛋!”
靈菡傷心欲絕地邊跑邊哭。
哭聲淅淅瀝瀝地穿過中庭,令眾人為之側(cè)目,即便如此,亦無人膽敢上前一問。
女侍們皆心知肚明,能令靈姬傷心落淚之人,除卻賦鯉皇神,這偌大的鏡城還當(dāng)真尋不出第二人,便也無人敢擾。
唯有素日貼身伺候的鳳梨一路緊緊追隨身后,輕聲細語地寬慰著。
瀞靈殿內(nèi),賦鯉皇神行至屏風(fēng)后的一方香案前,瞥及碎落于地的水晶靈盆,剎那間,栗瞳放大,映照出了一株四瓣花。
風(fēng)馳電掣間,梵文銀袍包裹的修長身姿揚風(fēng)轉(zhuǎn)身,邁入了蒼蒼天際下的花磚石道。
“誰允爾離去了?本尊未曾允許,如何可安心離去?本尊千年前見過你,讓你逃了一次,如今,如何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容你離去?厭山花容,本尊不允。即便你不認本尊,本尊卻不能將你忘卻?!?/p>
他匆匆離殿,終于在鏡城外的小溪旁擋住了她的去路,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前。
容顏緩緩舒展而開,賦鯉皇神凝目望向厭山花容,釋然地放大了笑容,兩片薄唇含笑而啟:“北麓之事未了,莫非你不知,本尊靈可通天入地,你隱瞞本尊途徑北麓一事,想讓本尊如何追究?眼下,可有膽量隨本尊去見一見黃泉鶴靈,以證清白。”
眉心微蹙,厭山花容心虛地望向眼前這張篤定的神祇之容,心中仍猶疑不定:“若證清白,可否請境主相信小黃香亦是清白。”
“本尊可以答應(yīng)你?!?/p>
余光瞥及她身后的山間霧靄,潺潺溪水,忽然間,甚覺一切是如此美好,美好得令此刻的他是如此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