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在空境誰的氣運不太好,大抵可以算她一位。
望著身前八條腿的巨型蛛靈,厭山花容聚靈伺機而動,一邊逃跑,一邊幻化出一道道屏障抵擋,卻因著靈力時好時壞,時強時弱,幻化出的屏障最短堅持不過數秒,便形碎靈消。
更倒霉的是,逃跑的過程中不幸被巨型蛛靈射出的細刺刺中。
待她察覺出異樣,腳踝處已經開始麻痹。即便立時運靈,逼出毒液,也仍舊有所殘留。
僥幸的是,時好時壞的靈力偶爾也會一擊爆發,讓誤以為她不敵的巨型蛛靈意外遭受了一記重創,如此,方得以脫身。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扯落身上被纏繞的彩色蛛絲,厭山花容咬著滲紫的下唇,如同一尾失水的魚兒,干涸地靠著路邊的山石,緩緩滑落了身子。
順著逐漸模糊的視線,于氤氳的日光下,她似乎看見了海市蜃樓,隱隱約約間,有一抹鵝黃的身影朝她而來。
未曾想,有生之年,還能有幸得見空境的仙子。
可是,她身為姿容尚可的一位小小花靈,難道不配天賜一位好看一點的……嗯……境主這般模樣的……倒是尚可。
“仙子,嫌棄。”
“小銀,醒醒!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可不能不見我一眼,就擅自去了。”圍著漸入昏迷,全然沒有反應之人,小黃香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而她完全不知道小銀發生了什么,遇見了什么,她該怎么辦?
急著急著,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個勁的撲簌簌地落著。
“對對對,可以渡靈。”
小黃香自顧自地點著頭,一邊抬起雙掌聚靈,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昏迷不醒的人兒,不放過她身體上的一絲變化。
可是,她渡了許久,渡入的靈力卻如同石沉大海,竟不見半點起色。
除了這個,她再也想不到別的辦法。小黃香一邊掉著眼淚,一邊繼續渡著靈。
“小銀,你一定要堅持住。”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她唯有行此法,將小銀死馬當作活馬醫。
“小銀,若你能醒過來,待你回靡絡之林,我一定推舉你做靈主,將那些瞧不起你,欺負我們的人狠狠地揍一頓。”
隨著毒液蔓延,意識漸漸沉淪。
清波收潦日,華林鳴籟初。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一樹飛花舞,一池秋水粼。伏岸戲魚,隱有暗波。
身后一丈處,水墨霧靄,久散不去。但見女子漫不經心間玉臂輕輕一抬,一握一松,水墨成畫,收放自如。
“你是何處的境靈?”但見楊柳拂枝,厭山花容輕輕擰眉,心底隱隱泛起一絲不安。
她是不是又遇見了哪處不認識的靈物,這霉運為何盡逮著她周旋不去?
“我來自何處,你便來自何處。”指間生花,繞墨纏枝,傾吐而出的聲音如幻似真,卻又縹緲似煙,觸而不及。
疑云染眉,顱骨忽鉆入千針萬刺之痛,厭山花容以手扶額,咬牙忍痛道:“凡空境生靈,由萬物所生,隨萬物之源。我與你即便同宗同源,亦不見得今日與你有何相干。”當即抬指聚靈,破霧而去,“裝神弄鬼,必是妖靈。”
“我是誰,你便是誰。”水墨四散,日落池央,芙蓉嬌俏,楊柳相伴。
“你與我如影隨形。”言猶在耳,方才她分明望見了那張神思幽綿的面容,抬目間,與她一模一樣。
“不,我不認識你。”擰眉深鎖,厭山花容轉身落荒而逃。
誰來告訴她,天大地大,她身置何處,又該去往何處?
何處是歸所?何處是歸所……
一遍一遍如同游蕩于浩渺天地間的遠古之音,一遍一遍強烈地叩擊著心海。
她無來處,亦無歸所,天地之大,唯她一人,生無人曉,死無人墓。天地之間,無有來去。
不知是誰,自身后推倒了她,令她重若千斤的身子再無力支撐,沉入了漫無邊際的深海。
一瞬間,四周都陷入了亙古的寧靜,寧靜得讓她想要安詳地合上雙目,永無止境地沉睡過去。
“本尊尚未祭靈于天,你倒是求了安樂。”
“束靈,破!”提指而伸,凝力束囚,“本尊跟前,豈容肆虐。”
凌厲如風的眼梢,隨指尖輕動。
只見一條靈力幻化而出的束靈金繩瞬間收攏,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尚未破天,便已氣斷于喉。
“境……境主!求您救救小銀!”
呆若木雞的小黃香突然激動起來,結結巴巴地望向突然從天而降的神祇。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她這見神的次數也莫名過于頻繁了些。但這次,她前所未有地覺得境主是天大的好人。
疾步而行,俯身探靈,賦鯉皇神神色凝重,當即聚靈而渡。
“凈靈咒用的了一時,卻無法保你一世。”
垂目落向已然昏迷不醒的人兒,心間涌起千般感慨,他分明是來尋她生氣的,如今這般,不僅氣意全消,還令他好生心疼。
真是,他的錯。
何故總是遲那么一步?
何故總是不能護她周全?
內心自責不已的賦鯉皇神帶著滿目憐惜,將人扶起。
待注意到一旁依舊戰戰兢兢的小花靈,方察覺自己似是失了儀態,也不知是否被人瞧出了端倪。
可縱然被瞧出了,又如何?
他的緊張,他的在意,難道不值一提嗎?
一顆心顫動著無處安放,小黃香緊緊盯著賦鯉皇神,思忖著境主這般模樣,莫非小銀她……
便連境主也束手無策?!
“境主,您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救小銀的,對不對?”撲通一聲,小黃香二話不說,跪地懇求道,“求求您了!求您一定要將小銀救回來,我給您磕頭,磕一百個,不,一千個也行。只要小銀安好,多少個我都磕。”
“不過一只小小的蛛靈,不會傷及性命。”目光落至裸露的腳踝處,一眼便瞧出是被蛛靈所傷。
只是令她陷入昏迷,卻未必是由蛛毒所致,換言之,蛛毒不過是引線。
凈靈咒入體之時,探及她體內的靈力,隱隱有污濁覆著之相,然而細細尋之,又毫無蹤跡。
目光掃至已然漸漸恢復紅潤的唇色,識海劃過一絲訝然。
半晌,收回神思,賦鯉皇神拂袖輕揮,將小黃香磕破的前額迅速恢復至原本的細膩白皙。
“你且去附近探查一番,是否有蛛靈出沒的蹤跡,若還在,將它帶來本尊跟前。”
雙目圓瞪,將境主之言緩緩淌過大腦,小黃香仿似突然回神。
驟然起身,快速地朝附近跑去,著急忙慌得竟一時忘了應上一聲。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就見小黃香拖著一只巨型的蛛靈氣喘吁吁而來。
賦鯉皇神輕輕一嘆,神情頗顯無奈。
只見他抬指捏訣,食指輕彈,原本巨型的蛛靈尸體于一瞬間幻化成了一只正常的蜘蛛模樣,被他托于掌心細細察看。
唇尾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緩緩悠漾:“蛛毒不僅無效,反而竟被毒死。”
這個結果雖不出所料,但亦令其不免失笑,自己過于顯山露水的憂心,倒是沖動了些。
“境主莫說得我像毒婦一般。”睜開一雙水波瑩瑩的眼睛,厭山花容撐起尚且虛弱的身子,看向近在咫尺之人,“多謝境主相救,小靈銘記于心。”
她還以為陷入幻境之后見到了哪位仙子,誰承想竟是靡絡之林最可愛最鬧騰的黃衫仙子,她的小黃香來了。
“你怎來了?”
堪堪起身,一只如同雀兒般的小花仙不管不顧地撲入了懷中。
唇畔微微一笑,厭山花容攜暖入目,“我沒事,一點小傷而已。靡絡之林尚無人可拿我如何,在空境,我也算得命硬之人。”
這安慰委實虛了些,可如今,她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小黃香埋在厭山花容懷中嚎啕大哭,大有四海水竭之勢。
千般滋味瞬間涌入心間。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隨你回靡絡之林,好不好?我以后乖乖呆在靡絡之林,一步不離,好不好?
“哼!待你回了靡絡之林,我一定要讓你做靈主,省得他們將你視作外人。”
聞言,厭山花容瞠目結舌地無奈輕嘆了一聲:“莫要胡鬧。”
”就憑她?”
忽然出現的閑蕩之客瞥及不遠處的神祇之容,立刻換上了一副正經面容。
”有何不可?”身后不遠處,一襲寶藍色暗紫云紋團花湖綢錦袍緊隨而至,來人清冷面肅地佇立一側,“玄冥,見過境主。”
“適才途經此處,聽聞哭聲,不知境主在此,恕藍夜莽撞失言。”
不正經的人倒是難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厭山花容偷偷地哼了聲,心道:裝腔作勢,分明就是故意的。
“與我一道回靡絡之林。”移目輕掃來人,賦鯉皇神心如明鏡,冷了幾分神色,轉身而行。
一對龍眉輕攏,兩彎新月高挑。
而一雙滿滿稚氣、正瞪大的圓目左顧右盼一番后,梳著雙平髻的發頂中央竟緩緩地鉆出了一柄花托,花托之上,花萼輕搖,開出片片嫩黃的花瓣。
“嘿,你這小花靈腦袋上怎么長出了一朵小黃花,嗅著味道倒是清雅可口。”
適時回神的小黃香立馬捂住腦袋,緊張道:“不準吃!”
一雙栗眸輕輕一瞥,落向幾步之外的煙水百花裙,稍作遲疑后,一言不發地只身而行。
“小靈愿隨境主回靡絡之林。”雙膝著地,跪恩而謝,厭山花容斂色屏氣,擲地有聲道。
等待是無比漫長的燒心之旅,她本不必如此,然則,若當真想要安然無恙地回到靡絡之林,眼下卻是最好的機會。
想必,沒有比一境之主更令眾靈聞風喪膽的存在了。
目視著不遠處郁郁蔥蔥之佳景,一雙栗眸卻未入半分閑趣。
他萬萬不敢想象,如此大禮于她心中仿似一文不值,可以旁若無人地想行便行。
既如此尊卑有序,他何妨卻之不恭。
“北麓事未了,亦有花靈卷入其間,本尊近來無心它顧。”
聽聞此言關乎自己,小黃香戰戰兢兢地跪地而伏:“小靈愿配合境主查清北麓之事,還小靈一個清白。”
一時間,厭山花容心頭大震。
盈滿詫異的眼眸帶著幾許無辜,幾許疑惑,緩緩抬起,不可置信地望向小黃香那抹嬌弱的身形,不假思索,啟唇而辯:“此事……”
“境主出行南域,便是為了北麓之事,相信境主心中已有論斷,若當真與爾等花靈無關,自不必過于憂心。”肅冷的身形浸潤入灼烈的日光,山氤氣氳間,一身冷冽背光而佇,仿佛山間潺潺清泉撫平了山麓崎嶇的峭壁斷石,平穩無波地叮咚入一汪碧幽深潭。
龍眉舒展間,玄冥緩緩搖頭,個中真意,盡在不言中。
“小靈亦是花靈,愿與小黃香一同協助境主查清北麓之事。”心尖跳動得厲害,饒是她故作平靜,在一言不發的一境之主面前,也無法不慌不忙。
冰霜未降,寒氣已凜,十里之內,鴉雀無音。
食指輕彈,靈洞通道顯現,梵文銀袍抬步邁入了自啟的靈洞之中。
正當小黃香一頭霧水,不覺明歷,不解其意,不知該如何行事之時,一只白皙柔荑飛快地牽起她,朝著即將消失的靈洞飛奔了進去。
“你可有察覺,近日,境主的性情似乎有些難以捉摸,古怪得很。”支手托著下巴,藍夜意猶未盡道。
“通神者,自有神職,莫要隨意妄論。”自人影消失處收回目光,玄冥往南而去。
“嘿,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最近也古怪得很,誒,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