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銀,小銀醒了!”
她似乎做了一個極為漫長的夢,夢中花草遍野,風暖日煦。
她可以聽見風吹過枝蔓的青蔥之音,可以聞到碧草如茵間沁人心脾的花香,湛藍的天際下是一望無垠的山木之色,一片祥和安寧。
她能感受到萬物生息,自然萬法。
伸手緩緩張開五指,透過縫隙遙望入稀碎光影,夢與實之間,似真似幻。
此處是何處,為何不是瀞靈殿,是何人將她留在了此地,為何要將她留于此?
長排而列的兩側燭臺悄無聲息地燃燒著,隨著瑤草琪花池殿的藤門緩緩而開。
灰暗角落處的一具模糊身影被踏入殿內的聲響而驚擾,瞬息間,徒留漂浮而起的淺塵浮光。
望著初初醒來,迷茫無辜的氤氳霧眸,葦綃快人一步上前,渾身上下,仔仔細細地將人掃了一遍,帶著滿目關切,溫聲而問:“如何了?可有哪處不適?你可知你昏睡了足足四十九日,若非境主囑咐,不允我們入殿打擾,我擔心得怕是要將你挾去鏡城,向境主討問個究竟。”
原來,她竟昏睡了如此之久,這場夢竟也如此漫長。原來,實終究是實,夢依然為夢。
“你們,還未見過陵苕。”望向燭臺映照下的淡渺身影,似怕打擾了他,厭山花容輕輕落下一言。
清風鈴音淺碧出,螢火孤影褐紅至。
——陵苕,待我歸來,見爾靈身。
——年歲這般大了,定是銀發白須老生相。
“你且看一看,可有如你所言。”
淡如煙,渺若霧,聲若清風。
秀眉清目遠山意,不曾想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只是少了幾許浮世煙火,多了幾分清歡寡意。
倒也令她心間平添了點點歡喜。
也算,好事多磨。
“境主再三叮囑,清晨花露切不可過了時辰服用,趕緊讓一讓,讓一讓!”
如同一只急躁的鳥兒偶然闖入了一座靜謐的山谷,帶來了喧囂與熱鬧。
回眸間,未及收回的霽月笑容隨清風拂柔而落,偏身而錯之時,堪堪落入一對明眸之中。
一抹驚詫揚起,不知是時光眷留了容顏,還是容顏停佇了時光。
一眼入心,一目生情。明明六識未開,竟引動了一絲情愫。
“多謝。”平日里活潑鬧騰的性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合著聲音,也似小了些,粉面之上紅霞隱現,如情竇初開的少女。
眾靈甚覺怪異,卻也未有深究。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霞姿月韻,映山照湖,天質自然,萬法之妙。”
伸手接過小黃香遞來的白瓷花露,厭山花容抬眸,淺淺一笑。
一勺花露入口,秀眉輕攏:“何時靡絡之林亦有此細瓷玉碗?”
“這是境主昨日親自遣人送來的。”伏于榻前,小黃香睜著大大的眼睛,捧著雙頰,開開心心地望著眼下自己最最歡喜之人。
舀起一勺透亮的清晨花露,溫柔的一雙星眸盈水而柔,厭山花容失笑道:“你發頂的小黃花又開了。”
上次是受了驚嚇,今次,又為何而開?
伸手捂住發間小花,小黃香喪氣道:“小銀,我是不是要長大了,軒轅柏他們都說,我這是要變成大人了,可是,大人都是他們那般模樣,我不喜歡。長大了,是不是就不可愛,不能任意胡鬧了,也不能替你打抱不平了?”
小黃香極為義憤填膺地回頭將一眾花木之靈狠狠地瞪了一圈。
眾靈見此,齊齊撫面,啞然失語。
厭山花容俯身咬耳道:“此事不難,容我些時日,待我尋境主先問上一問,可還行?”
晶晶亮亮的大眼睛深信不疑地迸射出對小銀的絕對信任,小黃香極為認真地點了點頭。
“新靈化形,現于靡絡之林,為何我等卻毫無察覺?”軒轅柏跨步而出,將陵苕細細打量一番之后,望向了正將細瓷玉碗遞予葦綃的厭山花容。
察覺到落于周身的視線,厭山花容眸色淺淺地掃過隨軒轅柏一道而來的花木之靈。
他們為何毫無察覺,似乎與她并無干系。
凡花靈、木靈,修靈或修身,此事并非她一家之言便可妄斷。
在靡絡之林的眾靈心中,她始終是不知來處的外來之客,他日,或許未必會助益于靡絡之林,即便她至今未曾給大家招惹過麻煩。
今日得以被留在靡絡之林,獲一隅之安,她已是滿懷感激。旁的,不敢多想,更不會多要。
自然,她亦自軒轅柏的所言所行之中探得了一二。
花木靈主遲遲未現,空境生靈皆知。而偌大的靡絡之林總不能日日荒廢,既如此,花木之靈中若無一位可以帶領他們,維護他們,在危險來臨之際,甚至可以護他們周全的首領,靡絡之林依然會是一盤散沙。
任何人都可以欺侮他們,而他們為了自保,依舊會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東躲西藏,卑微又懦弱。
軒轅柏確實為靡絡之林、為花木之靈做了許多。若撇開對她始終抱有的警惕,不得不說,軒轅柏乃是眾望所歸。
只是此時此刻,她依然不打算應聲。
“何不問我?”陵苕不以為意地望向周遭陌生的一切。
他心中早有一番掂量,亦無需受人影響。如此一來,又有何事可隱瞞,何事不可與人道?
“我乃繁山腳下一株紫葳,有幸得以流落此地,續命修形,今日修得靈軀,是緣,亦是福,想來是與靡絡之林的花木之源息息相關。”
“方才我等見你與小銀似是相識,這又是如何一回事?”
目光于兩人之間一番徘徊,軒轅柏扮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態,令靡絡之林剩余的花木之靈亦隨之將視線投落在了厭山花容與陵苕的身上。
卻見陵苕眉梢彎彎,舉目間,似是在笑,如春溫漫綻。
“途徑繁山之時,幸得偶遇,彼時,我還只是一株枯敗的紫葳。”
大恩不言謝,若要謝,日后愿以時光奉饋。
柔風挽袖,陵苕面朝眾靈,俯身朗朗而拜,“不知諸位,可愿收留陵苕?”
盯著軒轅柏一副深思熟慮又遲疑不決的模樣,小黃香二話不說,起身撥開人群,伸手朝陵苕的肩上重重一拍:“當然愿意!靡絡之林本便是歷任花木靈主的棲身之所,也是我們花靈木靈的庇護所,你與我們既出同源,自當守望相助。”
她好心替他解圍,也是為方才的失態挽回些面子,誰讓她面皮子薄呢,見不得好人受委屈。
況且,這人瞧著就賞心悅目,鐵定是位風度翩翩的好靈。
小黃香一邊內心自我說服著,一邊驕傲地狠狠佩服著自己,竟能說出這么一大段有道理的話,定是靈竅大通,福星高照。
而且,誰讓軒轅柏派人守著她,將她禁足了好幾日。若非賦鯉皇神將小銀送回來,她哪還有自由身?
獨斷專行的軒轅柏看著就著實可惡,她可不要天天瞧著可惡的家伙在眼前亂晃。所以,她要把見著心情舒暢的木靈給留下。
況且,這位新來的木靈指不定靈力在軒轅柏之上,若是能有機會挫一挫軒轅柏目中無人、自說自話的銳氣也好,省得總是盯著她,與她過不去。
小黃香鼓著腮幫子,猶如吐泡泡的魚,目光落在軒轅柏身上,自然格外的不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