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若風,翩然而去,瑤草琪花池殿的藤門徐徐合上,青燭盡熄。
厭山花容向著一排木屋尋去,待瞧見數十步之遙的葦綃正于溪邊借著清月梳發,此情此景令其情不自禁地放緩了匆匆步履。
掩下眸中的些許狼狽,厭山花容在葦綃身側不遠處的光潔石面上坐下,神色平靜,默然不語。
披散而下的一頭烏亮青絲在皎潔的月色下鍍上了一層薄薄的清暉,于無形之中多了一抹孤芳清冷之意。美,而不自知。
她望著這一幕,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葦綃,好美。”
雖注意到了不遠處的動靜,只是溪邊時常人來人往,倒也并未令葦綃提起多少警覺,若非這柔柔的一聲驚嘆,令她詫異之余不免添了一分責備:“我千般叮嚀,萬般囑咐,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凈。仗著傷勢好了些,又想著出來調皮了?!?/p>
兩汪星海凝望著夜色之中高懸的清月,心間沉沉,良久,厭山花容才緩緩啟唇:“一直躺在殿中,太悶了,想要出來喘口氣兒,還要被葦綃姐姐責備,想來,我也太慘了些。”
眉間是抹不開的郁色,只是再清涼的月色也離不開夜的暗,總是容易隱藏。
“莫要嘴貧,初見你時,你可是一聲不吭的悶葫蘆,除了小黃香愿意黏著你,也不見其他人親近。怎么,如今這時候一長,倒是葫蘆也開瓢了,打著聲響,讓人瞧了個夠?”
放下木梳,葦綃沒好氣地行至厭山花容的身側,依著人坐下,輕輕地橫了她一眼,“瑤草琪花池殿本是花木靈主的寢殿,如今自你口中吐露,倒成了悶人的地兒。你啊,是當真不知,還是故作不知?若非之前境主將你安置于內,軒轅柏恐怕早早就將你趕去木屋了?!?/p>
說著說著,葦綃忽然佯裝夸張地東瞧西望一番,揶揄道:“怎么,今日的黏人精,小尾巴去哪了,莫不是還在偷偷生氣呢?這一天的氣啊,嗯,多傷身??!”
雙手扶著光潔的石面,葦綃輕晃著腿。
或許是前幾日的憂心,竟讓她今日覺得分外的輕松自在,甚至憶起過往,也曾有人可以隨意地給她打趣逗弄,且絲毫不會生氣。
若時光不會流動該多好,只是,也不會再有今日的葦綃了。
“不知好歹?!皩⒛抗饴湎蛉辉谝獾娜斀嫞瑓捝交ㄈ荽鼓浚p輕地重復著,“是我,不知好歹?!?/p>
兩人之間復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唯有溪水潺潺,如仙音落世,林葉簌簌,和之而奏。
不同的是,一人念著往昔,一人憂慮今下。
“葦綃,可知鬼彈林在何處?”
她不愿驚擾葦綃,不論是出于對小黃香安危的考慮,亦或是,不可否認,軒轅柏所言在她心中留下的深刻印痕。
她不能,也不可以如軒轅柏所認知的那般,給靡絡之林的一眾花靈木靈帶來任何隱患和危險。
她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空境生靈,也會害怕、擔憂、無力,不過是,她不想,也不愿將脆弱暴露。
凡是生靈皆有脆弱之時,只她做不到以弱示人,此非她本性。
除了那人會令她不知不覺地摘下所有面具,失去所有的顧忌,丟棄所有的思考,也許,那也是他強大到令眾生畏懼的先天之能。
若是此時、此事,他會教她如何解決?
葦綃不解地看向厭山花容,遲疑道:“鬼彈林地處獸靈所轄,瘴霧極為兇險,你怎會突然問及此地?”
猶記得許久前,小銀與她提及南域,而后便毫不猶豫地只身而往。
眼下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令葦綃不得不多想。
“在鏡城時,偶然間聽聞,今日閑來無事,恰巧想起。難不成鬼彈林如此令人生懼,連葦綃姐姐也聞之喪膽?”攜著幾分突然升起的逗弄之意,厭山花容故作神秘地湊近,打趣著。
“你啊,莫要激我,那鬼彈林就在往東三十里外的枯葉林中,有何可懼?只是鳥獸之地素來非我花木可踏足之域。”抬指輕彈光潔雪白的前額,葦綃起身認真告誡道,“身子未養好前,靡絡之林以外皆為禁地。
扮若無辜地眨了眨瞬間黯淡的映月星眸,厭山花容雙臂挽上葦綃,美目一垂,似是被人冤枉了,受了極大的委屈。
瞧著一張難得喪氣的嬌嫩面容,葦綃不禁有些失笑。
無奈地擺了擺手,又思及厭山花容的身子,也免不了急忙催促道:“行了,別在我這磨蹭了,從哪來,趕緊回哪去,莫要讓你那小尾巴一會兒尋不著你,又得在我面前哭鼻子,我可受不得你們這模樣?!?/p>
“葦綃姐姐是絕世大好靈!”厭山花容嘻嘻一笑,目光中閃爍著滿滿的真誠。
這一刻,她又莫名被感動了。
離開的時候,她暗暗下定決心,倘若這一次能夠安然無恙地回來,日后一定會好好地聽葦綃的話,不再孤身而行。
只這一次,請容許她再獨斷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