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抵達城門下的鳥獸眾靈隨著一聲巨響,紛紛摔倒在了后面緊跟而上的鳥靈獸靈身上。
另一側,藍夜正游刃有余地應對著蜂擁而上的鳥獸之靈,起初洋洋得意的俊俏面容上漸漸沁出了細密的薄汗,饒是他靈力雄厚,也抵不住完全沒完沒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即便靈力充沛,戰個三天三夜也無妨,心力卻未必跟得上。
無奈之下,白眼一翻,藍夜朝天一聲大吼,夸張至極。
“我都快身首異處了,你還見死不救!信不信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顯然,這個威脅妥妥地成效了。聲落影至,一股銳風凌空而下,帶著雄厚的靈壓直面鳥獸眾靈而去,“嘭”的一聲,瞬間肉花四濺。
“鏡城,豈容爾等胡來。”
平靜而冰冷的嗓音自云端落下,已然盤膝而坐的玄冥并未打算下去幫上一手,在他看來,對方雖人多勢眾,源源不盡,但藍夜的實力他亦心中有數,此時求救,分明是虛多實少,既如此,他不妨于這云端貪得半刻清閑,方才那一下只是略盡綿薄之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嘿,好你個南域之主,竟然在此危難時刻不救他于水火,枉他掏心掏肺地追隨著玄冥,吵吵嚷嚷多年,以解其寂寞。想他勞苦功高,日后怎么著也得名垂千史、鐫豐碑于后世。
“過分!太過分了!簡直豈有此理!鼠目寸光!”
一邊應付著眼前的困局,一邊恨鐵不成鋼地時不時抬首仰望云層,破口大罵。
打了一會兒,見云層之上閑賦品茗之人依舊毫無動靜,藍夜咬碎銀牙地往心里嘀咕:“我這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此言不假,確然不假。
而玄冥之所以端坐云端,不參與眼下的種種困局,皆因他洞悉此事絕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精心設下了這環環相扣的精密布局。
只是,藏身于幕后的始作俑者始終未露分毫,尚未尋得任何顯著的破綻。故而,若想將之揪出,一舉拿下,著實困難重重。
眉峰微揚,一滴朱血自掌心沁出。
天地為局,眾生為棋,繪陰陽兩儀,定空境萬法。
“釋。”
空境之上,撐開的赤色先天圖猶如一輪紅日轉瞬即逝。
青石階上,一步一叩之人身形一滯,透過漫天飄雪遙望入天穹,破冰的笑容釋然于唇尾,裂縫于心。
一枚清透瑩潤的白玉自懷中飛出,一聲若有似無的神令在空境的上空落入境域八方,唯靈侍可聞。
玄冥提袖而接,指腹抹過溫潤的白玉,神情未改,然,心中震顫。
白玉神令乃境主所持,號八方,令四海。
賦鯉皇神此意是想讓他暫領境主之責,下神令,平叛亂,只不過此乃先例,自空境辟天地以來,從未有過。
一雙稍顯猶豫的黑瞳落向青祀神殿的方向,良久,直至云層之下傳來一聲大吼。
“你這榆木腦袋愣著作何?不妨麻利地給爺爺我意氣風發一回。此等好事,你若推卻,爺爺瞧不起你!”
藍夜半帶調侃,半帶逼迫地沖天一頓挑眉加白眼,硬是生生地挨了身后微不足道的一擊。
雖說他的靈修強于眼前圍著的一眾鳥獸,可這時不時地被人趁其不備,放個冷箭,傷個一刀,鐵打的身子也不會毫發無傷。
天可憐見,再讓他遇上個沒有眼力見的隊友,這一場以一對眾的戰斗何時才能有個盡頭啊!
他可沒工夫拼個你死我活,尸骨無回。想他勤勤勉勉地修煉至今,好歹也是個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瀟灑俊逸之人,怎堪忍受如此不倫不類、沒皮沒臉的死法?
想得美!絕不!
他尚無心儀之人,尚無子孫滿堂,尚無……且慢!為何他竟思及世境的一切人情世故?
不妙,不妙來哉!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如閃電一般的黑霧自鏡城外的亂戰中騰起,直指玄冥身后。
原本消失無影的先天圖忽然間重現天際,湛藍的天色于一瞬間迎落夕陽,晚霞布幔,扯開的詭異天色如同最警醒的一道鈴鐺,令玄冥霎時間反應過來,轉身覆掌而迎。
“轟”的一聲,地動山搖,萬物震裂,然而,只聞其聲,未見其狀,雖聲勢浩大,卻一無所獲。
玄冥擰眉望向眼前依舊未改之天色,感慨于破散的黑霧瞬間消散的強大,亦心知來人并未離去。
也許,他確實不該在此關口,猶豫不決。
“八方靈侍聽令,速歸鏡城,御敵!”
“遵境主號令!”一聲整齊浩大的環天之音自八方而來。
不過掐指之間,一襲襲縹緲白衣御靈而來,萬千道劍光明晃晃地朝著鏡城外的硝煙戰場而去。
藍夜拍著大掌,又是一腳毫不費力地踹飛了身側的一位獸靈。雖興致缺缺,卻也揶揄不已:“看似兇神惡煞,實則毫無用處。回去好好修煉個五千年,也不是你爺爺我的對手。”
“行了,且到此一游,你家藍大爺我也要回去歇息了。”
洋溢著滿目的得意之色,藍夜不屑地甩著臉子,大步昂揚地破眾而出。
常言道,筋骨不動,下雨摸瞎。他啊,今日算是著著實實狠狠用力地干了一把,這酸爽怎可用一字蓋棺論定。
鏡城外硝煙彌漫、一片混亂,鏡城內亦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一頭赤紅的長發如烈日下最火熱的鳳羽,仿佛能燃燒世間的一切,驕傲而燦爛的稚嫩臉龐卻倔強地分毫不讓。
靈菡手執長鞭,在瀞靈殿外直指青霧,咄咄逼人之勢大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氣勢。奈何她方才僥幸破陣,已是疲乏,若是再戰,恐怕毫無勝算。
青霧亦是一位頭鐵的主,在這座鏡城內,誰主誰次,他還不至于顛倒陰陽,黑白不清。
遑論空境皆為賦鯉皇神所掌,而這瀞靈殿更是整座鏡城的重中之重,容不得分毫差池,更不容旁人亂闖。即便這旁人乃是自小在鏡城內長大的紅衣少女,同樣未經允許,不得踏入一步。
若要正經地說道說道,上一次,他之所以沒能攔住靈姬,不過是知曉了境主已在不遠之處,不多時便會駕臨,故意放了一次水。
一次可被視為意外,兩次怕是難逃罪責,當日事后,他便坦白地交代了。
境主心知他忠心不二,本便信任,自然也沒有真正地責罰于他。
而此番初陣已破,形勢嚴峻,他若是守不住,恐怕他的靈將之位也難以保全。
瀞靈殿外的兩位分毫不讓地對峙著,卻也未再有其他動作。
此時的祁天殿內卻是藏書異動,無風自翻,黃泉鶴靈落棺之處,銀星點點,干凈光潔的磚面之上浮光掠影。
不僅如此,瀞靈殿內的竹林灼泉,中庭古榕下的冷泉,花房僻室,曲廊石亭,匯聚的靈光皆洋洋灑灑不約而同地朝著青祀神殿下的一具身子縈繞而去。
九千九百九十九階青石階在漫天飛雪之中一路而上,于酷寒之下鉆出了一叢叢銀色的細葉,一朵朵淡紫堇的小花于抖落霜雪的枝頭遙遙而綻,一條花路扶階而上,直至青祀神殿前的最后一塊青色石面。
這行來漫長的一路仿佛只為祈求神靈,仿佛一位銀衣紫帶的稚兒帶著怯懦與童心,單純又小心翼翼地捧著一份勇敢稚氣,無聲而言:“您看一看我。”
賦鯉皇神動容地望著不合時宜,不合規矩,不合空境之則的景致,又一次毫無意外地陷入了無法控制的心之波瀾,徒為花之壯闊,一如千年前,一如那少年。
一汪無瀾之眸緩緩睜開,纖白玉指掠過神之容顏,低低的呢喃聲如竹葉輕輕落下。
“你我,又相見了。”
為當夢是浮生事,為復浮生是夢中?神變虛幻,狡獪盲聾,似幻若象。
唇畔的笑意隨著一朵四色的花兒重新盛開在了往日少年的眼前,亦是而今的空境之主,賦鯉皇神。
身心巨震之際,一雙放大的栗眸僵硬不動,待觸及那一朵一眼萬年便銘刻于心,從此不愿忘懷的四色之花時,方勾回了一縷神思。
千思萬緒鎖心頭,織不出錦繡文章。第一次,堂堂一境之主成了一個啞口之人。他啊,似乎總是輸給她,總是于她跟前輕易地失態。
總是她,只此一點,卻足以令他接受。失而復得的刻骨銘心,唯有失去過,才有機會嘗之,唯有重新收獲,方知始終。
始于她,終于她,她是天地萬法賜予他的良辰美景,是獨獨于他眼中才能遇見的翩若驚鴻。
“密蒙渺小,卻為今日上等,若神靈不應,且莫要強求。”
若非他的執念令其靈異動,如何能將她的本源之身喚醒,只是殘破軀殼已無法維持溯源之靈,她受了許多的苦,也承了些許怨。也許,一切自有歸途,迷途也是天意。
今日一面,再見恐怕未有時。
她因一人而來,也因一人而抱憾終生。花非花,似他,而非他,沙瀾之海的那一株青渠終究踏不入九穹心海。一念千萬里,一念成人之美。
承君之念,贈君瞬意。
猝不及防的開始,猝不及防的結束,于他尚未及一字,輕撫面容的玉手便已香消滑落,懷中的人兒重新恢復了沉寂。
鋪滿九千九百九十九階青石階的銀葉小花卻并未消失。
他并非一花不識之人,祈天殿內多的是三境藏書。密蒙花之葉,原非銀色,似他一目十行,所見文章,斷不會忘卻。只是那一日,正是出城之日,那一頁,他也意外地未再翻閱。
冥冥之中,似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令他時至今日,依舊猶如霧中探路,尚不明盡頭。
“天地萬物,皆為神靈子民,空境之主奉神諭,掌空境。今,賦鯉皇神愿卸境主之位,誠心求取靡絡靈主厭山花容的一線生機。”
這是他跪在青祀神殿前一步也不會更改的心之所愿,也是他心甘情愿為之付出的心之所求。
他日,你若醒來,切莫忘了卸位還尊之人,他會留在靡絡之林,待爾歸來。
莫要,忘了賦鯉。也許,彼時,他已是一介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