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今日宜折花,制糕。
厭山花容嬌嬌柔柔地端著女兒家的一點矜持,一早向賦鯉皇神請示,出了瀞靈殿。
賦鯉皇神命青霧隨行在側,護佑其安全。
鏡城無花木,無鳥獸,自然無法取得制作花糕的食材。
此番,厭山花容不僅僅是出了瀞靈殿,而是打算去鏡城外尋找制作花糕的食材。
青霧跟著她,雖不習慣,但若能令賦鯉皇神放心,她亦欣然接受。
另一邊,青霧自感壓力如山大。素日里呆在境主身側,不過是聽吩咐辦差,何時真正需要他去護衛一境之主的性命安全。倘若遇到對方是連境主都無法抵御之人,八成他也只余被打趴倒地的命運。
今日卻不得不聽從境主的吩咐,看顧好眼前這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可隨意出入瀞靈殿的小主子。
以境主如今對這位小主子的寵愛,小心駛得萬年船,倘若有個閃失,他恐怕只有提頭去見萬靈敬仰的空境之主了。
所以,這一路上,他可真是提著十二萬分的精氣神兒,注意力高度集中地鎖定在瀞靈夫人周圍的十丈內。
“愛花朝朝開,憐花暮即落。亭亭映清池,風動亦綽約。炎天眾芳彫,而此獨凌鑠。”
挽著竹籃,厭山花容回身望向身后不遠處的青霧,見他一副如臨大敵,拘謹又認真的模樣,不經意間掩唇笑出了聲。
“青霧靈侍可知我方才所念為何花?”
“回稟瀞靈夫人,青霧雖也時常離城辦事,去過空境許多地方,途中所遇不乏鳥獸,倒是知曉了不少,只是,對花木著實……”
說來說去,也直感越說越亂,青霧忙拱手垂目,慚愧道:“青霧所知甚少,還望瀞靈夫人見諒。”
一本正經,瀞靈殿內的那位時常一本正經,瀞靈殿外的護衛也同樣一本正經。
“噗嗤”一聲,望著青霧一本正經解釋的模樣,著實被逗笑了。厭山花容回身擺了擺羅袖,斂笑眺望著遠山薄霧,目色柔和。
“是我唐突了,青霧靈侍莫要見怪才是。”
兩人走走停停,尋了半日,仍不見一株木槿,念及此前的北凰山,厭山花容依然心有余悸。
若是待至日暮時分,仍舊一無所獲,今日恐怕只能兩手空空地打道回府,只是心覺麻煩了青霧靈侍,跟著她白白走了一趟。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厭山花容捻靈化出銀蝶,銀色的碎光隨之四散而開。心中亦暗道:若她當真是花木靈主,合該能感受到花開之處,花香漫溢,聞葉音,識花香,以五感入靈,撫花木之息。
“丹桂傳香,黃花著蕊。西北方,五里外!”
面露喜色,厭山花容步下生風,一路向著由銀蝶所感的方向飛奔而去。
待至一株盛放的丹桂樹下,望著翠綠的葉叢中米粒般細小的金黃色花瓣,在陽光的拂耀下閃爍著細碎的金色光芒。
一時之間,美得仿似沒有任何一種花木能與之媲美。
鼻息間,清芬襲人,濃香遠逸,清濃兩兼的獨特幽香泛著絲絲甜蜜,枝搖影碎間,將人晃入了一個美妙的世界。
清風吹拂,蔥蔥郁郁的枝條婆娑而舞,于簌簌聲中抖落片片桂花雨,悅耳的蘇媚軟語吟唱而來。
“有木名丹桂,四時香馥馥。花團夜雪明,葉剪春云綠。風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獨占小山幽,不容凡鳥宿……”
“竟不知百年后,還可得見花靈姿容。”
飄如輕霧的金絲紗縷自樹蓋緩緩而落,足懸停于空,金縷浮動。
一具似真非真的曼妙女子身形在一雙驚嘆的星眸之中緩緩地伸出了金光纏繞的玉臂,撫向那一張俏麗脫俗,卻依舊不掩單純的姿容。
“夫人,小心!”
恰此時,一把金縷纏絲,由濁靈化形而成的短小匕首“呲”的一聲,破衣入體,化入血液之中,再也尋不著半片蹤影。
以丹桂為中軸心,一輪巨大的圓形陣法浮現地面,猶如一張用濁靈編織的巨網,將跌落陣中心的銀發女子圍捕入內。
欲入陣救人的青霧同樣無法脫身,在他身后不知何時悄然出現了一位黑袍罩身之人,生生將他阻攔在了巨陣之外。
來人本就不弱,數個回合之后,青霧依舊被纏得無法前去相救巨陣之中的瀞靈夫人。
“青霧,快走!”
一股巨大的靈力翻涌而來,堪堪繞過了青霧,直襲黑袍罩身之人。
“幾次三番,置我于死地。身為花靈,卻棄身污濁,陷殺同族!”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殘血留漬,厭山花容攥住那只尚未來得及抽離的化形右手,雙眸憤怒地看向金光耀眼的丹桂花靈。
明明如灼日般令人移不開半分目光,卻偏偏放棄自我,心甘情愿地淪為他人手中的利刃,一旦出鞘,便成為了屠戮同族同宗的劊子手。
“一而再,再而三,周而復始,永無止境。我尚且不知藏匿在你們背后的人到底想要什么,但是料想他定與百年前靡絡之林被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今日我若葬身此處,也定會讓你們一同陪葬!”
聚靈化劍,只是這化形的銀靈因著破入體內的污濁之靈,漸漸沾染上了一層黑霧。
饒是如此,厭山花容也依舊苦苦強撐著,繼續調用著體內的靈力,幻化出一片片銀黑色的花瓣,猶如傾城之烏雪凌空飄散。
“此一時,彼一時,我再也不會任由你們為所欲為,不妨,就從你開始。”
飄逸如仙的灰黑雪花剎那間盡數化作了一根根極為短小的花針。
一雙因始終掙脫不開而愈發急躁的慌張眼眸于那一刻仿佛踏入了西方極樂的永恒世界,在幡然醒悟的懊悔與詫異中,結束了她本以為不會發生任何變故的生命。
曾幾何時,靡絡之林始終未有靈主,曾幾何時,她向強靈投誠,想要追隨更強者的步伐,曾幾何時,她借此意外保住了自己素來珍惜的身家性命,也因此開始不屑同宗同屬的那些花木之靈。
即便到了今日,她也依然認為,若非當初的決定,她或許一早便陪同那些愚蠢又弱小的花木之靈,葬身于那場焚祭之火了。
難道她當初的決定錯了嗎?難道離開弱小靈族錯了嗎?
沒錯。可是在即將消亡的這一刻,她還是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絲懊悔,或許只是懊悔千百年來還是不夠強大,懊悔最后竟然命喪曾經看不起的同宗同屬之手。
她曾經以為的所有似乎在這一瞬間被推翻得一干二凈。
憶對中秋丹桂叢,花也杯中,月也杯中。今宵樓上一尊同,云濕紗窗,雨濕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