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手捂住濁靈之刃沒入的傷口，厭山花容強忍著體內(nèi)翻江倒海般的靈力波動。

漸漸地，一雙星眸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黑色霧氣，靈識似乎在一點一點地被吞噬，掙著最后殘留的一絲清明，在以她為祭物而即將完成的巨形陣法中，厭山花容做了一個艱難、卻或許可以解困的決定。

她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毫無還手之力，她不要幕后的始作俑者總是輕而易舉地得償所愿，這種感覺太憋屈，也讓她覺得自己太無能，無能到總是麻煩別人一次又一次的相救。

倘若今日不慎連累了青霧靈侍命喪于此，那她當(dāng)真是萬死也不足以蔽其辜。

一次次將她陷于死境的人聲稱她是花木靈主，她尚不明了這層身份背后的意義，倘若只是在告訴她靈主的身份，而由此成了她的必死之因，那她一次次地在死亡邊緣被人扯救回來，是不是本就是有天命加持，本就是她命不該絕。

既然命不該絕是因，那她是否應(yīng)該擁有花木靈主這個身份所該加持的一切，若果真如此，那她今日也同樣不會命喪于此！

對抗著體內(nèi)四處流竄的濁靈，截落一縷銀發(fā)，化作一柄閃爍著純凈銀光的利劍。頃刻間，對準(zhǔn)傷口處，沒入了整把劍身。

她的一頭銀發(fā)是她全身上下有且僅有的具備療愈的純凈靈物，也唯有用此才能化解她體內(nèi)如今猖狂吞噬的黑濁污靈。

一聲沖天的刺耳痛苦呻吟穿破云霄，震天動地，竟連遠(yuǎn)在南域的晶藍(lán)冰鳳都不禁身形一顫，望著匆忙奔出竹屋的元日，一瞬間明白了她的目中所表。

展開晶藍(lán)色的羽翼，冰鳳展翅翱翔，飛出了南域之地。

萬丈之外的一片混沌中，在覆雪結(jié)冰的深潭下，輪回重生的年幼之軀緩緩睜開一只眼，輕輕地哼唧了一聲，冰層下的水域水波震晃。

然而，沒過多久，睜開一條縫的眼睛又重新合上，水域重新恢復(fù)了平靜。

后肩處仿佛破開了一個窟窿，有風(fēng)呼呼地穿過，待眼前的黑霧逐漸散去，厭山花容踉蹌起身，望向?qū)⑺ё〉木扌螆A陣。

一幕幕片段逐漸浮現(xiàn)，不知從何而來，卻仿似本便與這巨形圓陣一樣在這里靜候著她。

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天地境域，她好像看到了遍布空境，四方同啟的無數(shù)圓形巨陣，好像重新經(jīng)歷了漫漫焚祭之火，好像清晰地感知到了一具具花木之靈從有到無的過程。

花針破指，十指緩緩滴落的刺目鮮血與周身散發(fā)的純凈之靈融合，如繁星一般散入天際。

“散靈結(jié)境，招八方花木，死生之魄，回天地同宗之息，盡來見吾。”

她，還是她嗎？或許，她本就不是她，仿佛有另一個她遁入了她的靈識，控制了她。

靡絡(luò)之林的花木之靈感受到了那份散落而來的氣息，紛紛趕往了靈息最濃郁之地。

于清晨一早離開鏡城，正趕往兩境相接之處的賦鯉皇神尚未及確認(rèn)遠(yuǎn)古神獸北淵重現(xiàn)一事，行至中途，感應(yīng)到厭山花容的氣息正在逐漸減弱，當(dāng)即折返而回。

百年來，空境對于花木之靈的生存并不友好，一場蔓延空境的大火就可以將他們焚燒殆盡，極其艱難地自死亡中活下來的他們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著每一日。

當(dāng)靡絡(luò)之林的花木眾靈趕至純靈之息所在，無一不是瞪大了雙目，極其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那一刻，他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判斷，乃至所有的動作與呼吸。

葦綃撥開眾靈，飛身而出，朝著陣法的一角，調(diào)用體內(nèi)所有靈力，直破陣法而去。

陵苕站在陣外，望著正困于陣法中央踉蹌而立的厭山花容，望著銀衣之上斑駁的血跡，望著被一大片鮮血浸染的左肩，一瞬間，赤紅了雙目。

青碧色的衣袍無風(fēng)自動，揚起的褐紅色長發(fā)緩緩而飄，哽咽的嗓音仿佛破開的風(fēng)聲，低啞而沉悶。

“可還撐得住？”

聽聞陵苕的聲音，厭山花容愧疚不已，不敢抬頭見他。

她心知陵苕一心想要護著她，不讓她受分毫的傷害，而她卻一次又一次，看似毫無戒備，實則也并未乖乖地聽話，呆在他想給予她的偏安一隅。

“陵苕，見過花木靈主！”

陵苕掀衣而跪，目光堅定而從容。她的所思所想未必需要全盤吐露，他亦知其一二。

陵苕的一聲花木靈主響亮而清晰，令原本呆愣不動，自靡絡(luò)之林趕來的一眾花木之靈頓時清醒了不少。

眾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將目光投向了他們一直視為主心骨的軒轅柏。

而此時，一眾花木之靈中，軒轅柏尤為震驚。

他曾經(jīng)一度借由不明靈屬，以此為疑，作為理由，遲遲不愿厭山花容留在靡絡(luò)之林，而眼下，事實卻荒唐地告訴他，他一直無法信任、常常懷疑之人竟成了他們的花木靈主，這讓他如何能在一時之間轉(zhuǎn)換過來？

軒轅柏不能，也不愿承認(rèn)。

便在軒轅柏打算轉(zhuǎn)身離開之際，他的手腕處落下了一雙手。余光順著紅粉色的紗衣，瞥向了肩側(cè)之人，軒轅柏沉默地看著余容。

余容的眸中依然有所顧慮，然而與軒轅柏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卻是多了一份堅定。

她向軒轅柏輕輕地?fù)u了搖頭，示意他不可。

余容心里清楚，倘若他們今日走了，便是公開否認(rèn)花木靈主的存在。倘若小銀當(dāng)真是花木靈主，那么，此等行為不啻于背主棄責(zé)。

這份罪名，他們承擔(dān)不起，也絕不能承擔(dān)。

千年來，他們?yōu)楹螘r常被欺負(fù)，甚至百年前的那場大火讓他們幾近滅族，歸根結(jié)底便是花木靈主遲遲未曾降世。

這份力量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都無法匹敵的，也是他們在這千年時光中一直都缺乏，卻無比需要的一份力量，一個真正可以帶領(lǐng)他們強大，守護他們的主子。

在大是大非面前，容不下個人，也絕對不可以舍大家而取小家。

余容明白軒轅柏，也正因這百年來的相互扶持，令她不得不在此刻替軒轅柏擅自做一次決定。

“眾靈聽令，一同破陣！”

無論今日圓形巨陣之中的是不是花木靈主，他們既然被花木的純靈之息召喚至此，那么，今日這陣無論破得了，還是破不了，他們都得盡全力一試，無愧于心，亦要無愧這千年不見的純靈之息。這份召喚，他們無法拒絕。

余容發(fā)號施令的模樣令軒轅柏恍惚間回到了過去，曾幾何時，她就是如此堅定地站在他的身側(cè)，支持著他，從未有過動搖。正因為有了余容的存在，才有了一路前行而從不后悔的軒轅柏。

哪怕路途再遠(yuǎn)、再黑，他所行的這條漫漫長路上依然亮有一盞明燈，余容便是一路相伴的那盞明燈。

目光自余容身上挪開，軒轅柏帶著不怒自威的氣魄看向眼前眾靈。

“眾靈聽令，一同破陣！”

兩兩相望的一眼是彼此間無言的信任，慈目并肩的身側(cè)是你我同聲共氣的心有靈犀。

青碧長袍緩緩起身，在眾靈圍陣聚靈之際，飛身倒懸于巨陣頂端，匯靈落掌，將體內(nèi)所有靈力于一瞬間直逼陣法中心。

感受到眾靈齊心合力的巨大力量，厭山花容抬起蒼白的面容，雙手緊握成拳，拼盡全力朝著陣法最強，卻也是唯一可以破陣的陣眼上方?jīng)_擊而去。

她不能辜負(fù)大家，也不能辜負(fù)陵苕舍命破陣，更不能在今日葬身此地。

無論她是否是花木靈主，這一筆筆恩，施予她的，她都會報，那一筆筆賬，欺負(fù)她的，她也皆會清算。不明不白的一日日太久了，而她，再也不要過不清不楚的日子了。

“師父！”

兩指相觸的一瞬間，自火紅的一片霞光中飛快地滑過了一抹晶藍(lán)，仿佛破開云霞，忽然露出的一條天際線。

明亮的天際線以極其漂亮的姿態(tài)俯沖而下，接住了昏迷墜落的銀色飛紗。

一聲啼鳴，響徹九霄。

賦鯉皇神趕來之際，恰見此景，心中鈍痛。自晶藍(lán)冰鳳背上抱起傷重昏迷之人，望向云端之下的花木眾靈，緩緩啟唇：“爾等靈損頗重，速回靡絡(luò)之林療愈。”

摟著靈力耗損嚴(yán)重的陵苕，瞥及他唇畔的鮮紅殘留，小黃香的眼淚嘩嘩地往下落，一聲一聲地哭喚著。

“師父，你怎么這么傻，你死了，我怎么辦？說好了做我的師父，你怎么能言而無信呢？”

小黃香越說越傷心，越哭越大聲。

到底，他也有人心疼，好似此刻死了，也當(dāng)是無悔。

只是……

“為師尚且死不了，卻似乎要被你的淚珠兒淹沒了。”

陵苕氣若游絲地調(diào)侃著，奈何，他此時已無比虛弱，說完這句，便也暈了過去。

那匯合的一擊本就是拼盡全力的一擊，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他們的運氣。破開陣法的一瞬，所有花木之靈都受到了兩股靈力相撞的沖擊，其中又以陵苕與厭山花容受到的沖擊力最為巨大。是以，他們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賦鯉皇神急著將厭山花容帶回鏡城，云端之下，以軒轅柏為首的花木眾靈卻齊齊而跪。

“還有何事？”

眼下，他心急如焚，如何還有耐心細(xì)細(xì)聽他們一言。神色如刀鋒般地刮向地面，語氣中的不耐更是顯而易見。

軒轅柏一番猶疑之后，還是硬著頭皮問了出來。

“境主可知，所救之人的身份，可是……花木靈主？”

空氣仿佛突然被凍結(jié)，花木眾靈大氣也不敢出，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空境唯一可能知曉此事的一境之主。

良久，云端輕輕落下了冰凍三尺之音。

“爾等且記著，本尊的瀞靈夫人，從不容人揣測。”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比起靡絡(luò)之林的花木靈主，唯有呆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才最為安全，最為穩(wěn)妥，最能護其平安喜樂，不為世累。

聞言，眾靈震顫，紛紛伏地恭送。

那廂，依舊打得天昏地暗的黑袍與青霧，上百個回合之后，黑袍終于落了下風(fēng)。

原本想擒了，捉拿回鏡城，卻不知于何時，濃霧四起，黑袍之人轉(zhuǎn)瞬便不見了蹤影。青霧此時方察覺，自身已距離大陣十分遙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