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們去哪?”
“換身衣裳,而后去葦綃那看一看能不能幫上忙。”
“那師父為何在瑤草琪花池殿內卻……”
小黃香疑惑地望向全空境最好看的師父,都說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師父啊,是最最最好的人!對她最最最好的師父!比全靡絡之林都好,比全空境都好!
“境主在。”
也是,她在。知曉她一定會出頭,而他,最好是降低自己的存在,立于明暗相交處,替她守好身后,以待有朝一日,蕩平所有藏匿于暗處的威脅。
風卷紗簾,云霧漫漫,淡衫薄羅,琥珀流風。
“師父,好了嗎?”
“好了。”
依舊是一身鵝黃羅裙,只是頭上卻多了兩個圓髻,各插了一朵黃色小花,倒是比之平日更添幾分嬌俏與可愛。
竹葉翩飛,清風送懷,剛踏出門檻,就見一抹銀色自遠處匆匆而來,雖看不清神色,然,總能猜度一二。
“為師上次教你的定心之法可還記得?一個時辰后,為師回來查看你練得如何。”
小黃香不明所以地瞪大了雙目:“師父,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去見葦綃嗎?”
“聽話。”
但見陵苕口中念念有詞,很快便于竹屋外布下了一張結界。
如此一來,即便有危險,竹屋外的人一時也進不來,而屋內的人自然也出不去。
“師父!”
不待小黃香追問,琥珀色的身形很快不見了蹤影。
徒留小黃香一人跺著腳,垂頭喪氣著,乖乖聽從師父的吩咐,開始修習定心之法。
她還記得師父說過,此法正是為了穩定她的修煉,不受萬物干擾,以便日后更上一層樓。
只是,師父不在,她哪還有心思修靈入境啊。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師父,我好想你!!!”
一聲大喊劃破天空,傳入九霄,震得鳥兒落羽,東西難分。
“咳咳咳!”
眉心輕皺,陵苕撫著心口,呼吸一窒。待瞥及已近至跟前的嬌小身影,掩下些許尷尬之色,平添了幾分明媚。
“你來尋我?”
不問即答,并非妄議猜度,而是心中有知,她多半會來尋他問上一二。
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沈醉意先融,疏鐘己應晚來風。
風中融醉,瞧得她恰似盛清風飲酒,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
“風雨間,見春色,春色不如君。”明眸皓齒,皆溢贊美之詞。
晃動的心弦,一旦撩撥,如春水洪流,錚錚而出:“若比之萬靈之主,何如?”
“林間顯萬色,蒼穹浮流光,各有千秋。”
盈水星眸一轉,厭山花容免不了調侃。
“也難怪小黃香自六識開后,再也未正眼瞧我。從前啊,小銀好,小銀早,如今啊,師父好,師父早。從此,故人留昔日,新歡賞紅燭,滔滔江水,當真是一去不返,絕情得很。”
“哈哈哈哈,素來只聞新人笑,哪管舊人哭。想來這鏡城當真是育靈養性,水土甚佳。”
她的性子已不似從前那般沉郁寡言,空境之主,賦鯉皇神,他何德何能可比之各有千秋,不過是承她一念。
“若我是花木靈主,卻為何能入鏡城,若我非花木靈主,為何會生花之術,從繁山將陵苕帶回靡絡之林?陵苕,我不明白,我究竟是誰,從何而來?偌大的空境,卻仍舊無法予我一知半解。”
她迷茫,她不安,她惶恐這一切。
賦鯉皇神憐愛她,卻同樣無法給她解答,否則,靡絡之林的今日斷不會是此般模樣。
“無論你是誰,唯一不變的……”
螢火之眸倒映入一池水波,陵苕認真地凝望向厭山花容,一字一言,擲地有聲。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即便過了千萬年的時光,他也仍然會記得眼前之人的一言一容,她是花木靈主也好,是瀞靈夫人也罷,名諱、稱呼、地位,從何而來,去往何處,皆是身外之物。
“做好當下事,珍惜眼前人。”
這是他贈她的十字,想讓她明白,不必執著過去,不必背負過往,更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世間之事,從來紛擾,時常變幻,難究其因。所以,要一直向前走,勿須回首。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能解她惑者,果真是陵苕。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了,信任交托之人自然會懂。
厭山花容內心非常確定,她對陵苕的信任毋庸置疑,而陵苕對她,是同樣的坦誠相護,不言男女事,卻是在彼此最孤苦、最無所依托之時,最能點亮心中那盞昏暗之燈的人。
掃落心間的陰霾,唯見她笑靨如花。
“陵苕,待他日靡絡之林安定了,我們一醉方休。”
“嗯,一醉方休。”
一杯醉倒,萬事皆休,陵苕默念于心。
正值午后,陽光灑落,輕輕柔柔中,天穹如鏡清澈,映入溪流,竹葉清風,愜意自在。
“尚另有一事,需請教。”
“定知無不言。”
陵苕示意厭山花容邊行邊聊,行走間,似是想起了什么,垂眉偏首而問,“莫非,你想知曉為何葦綃帶回來的那位蛇靈會毫無靈息?”
“果然,知我者,陵苕也。”
“可我并非神通廣大,事事皆知,你何不去問一問葦綃,或許她會告訴你。”
厭山花容長嘆一聲,滿臉為難。
“若是想說,葦綃早與我說了,如今我既是來問你,自然是求解無果。”
淺淺一彎月色蕩漾湖波,清風拂面,螢火入目。
“若我說,我們都為此無能為力,你可是會萬分惋惜?”
“萬分不會有,但若是能令葦綃稍稍展顏,萬死不辭。”
“綾遺海的赤隱珠可卸靈,一旦吞服,從此淪為靈力全無的廢靈,也因此可與異族通婚,千百年來,未曾聽聞有人服用過,失靈之痛如剝皮抽骨,身為境靈,卻無靈力修為,有著無法想象的殘酷。”
“所以,他是為了……”
“噓。”一片竹葉緩緩飄搖,落發。伸手替她拂去,輕輕一言,“莫讓旁人聽了去。”
言下之意,他們周圍的暗處藏著人,正于暗中窺視。
厭山花容放眼四望,正欲尋之。一片竹葉化作細刃,遁入了竹林深處。
竹林風起,無數根被薄鱗削斷的竹枝自林中卷風而來,排成一排,直接向著兩人而來。
單手攬過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琥珀色的身影點足而起。
長風迎風出刃,竹枝瞬間一分為二,劍鋒片竹,堪堪掠過二人。
銀發幾縷,滑竹而過。星眸微沉,掌心飛花而出,溯葉而往,厭山花容抬指敲點。
陵苕當即長臂一收,屈腕回劍。
一節藕臂順勢接過長劍,滑地而去。
琥珀外衫脫身剝落,化劍而隨,指尖捏訣,數十條藤蔓破土而出,回風化盾,一路緊護厭山花容周身。
只聞“噗哧”一聲,一條藤蔓刺入了血肉。
厭山花容執劍而指,望向形容枯槁,猶如鬼怪一般的鳥獸之靈。
“說!躲于此處,是何居心?”
卻在細瞧之后,腦海中隱隱浮現出,于某一日的靡絡之林外,遇見的攔路之人,與眼前之人的容貌、身形漸漸重合。
“是你?”確信之中又帶著一抹猶疑。
蓋在黑袍之下只剩皮骨的長臂突然伸出,徒手握上劍鋒,鮮血順著劍刃緩緩滴落。
“兜兜轉轉,原是因果輪回。”而他,卻連自絕性命都做不到。
唇齒隱笑,面色癲狂。
卻見長臂一緊,厭山花容竟順著劍身,一個不穩,已身至肩側。
“你說,若那時抓回去的是你,是不是一切都將不同?”
另一只枯瘦的長臂緩緩抬起,落于空氣與嬌嫩的面頰之間,久久未落,卻也久久未動。
“可你不似她那般靈動,也不似她那般純真,更不似她那般弱小,沖動,又不屈。”
陵苕見此,目色一窒。掌腕輕旋,呼吸間,琥珀長衫已化為一股長鞭,破風凌空而下,勢不可擋。
黑袍之人身形一動,探指欲將厭山花容抓去。
然而此時,陵苕已先他一步將厭山花容拽回了身后。
只見他眉峰一緊,食指落心,破眉,一滴血順著指尖,緩緩滴落泥土。
“靡絡之主,褻瀆者,不留命。”
夏日螢火四起,猶如繁星之多。
話音甫落,便聞一聲驚恐降臨形容枯槁之身,小小的螢火降落眼、耳、口、鼻、四肢,將人密密麻麻地包裹起來,漸漸地,化作了黑夜之中最明亮的一盞螢火之燈。
只有當燈芯耗盡,燈蟲才會四散飛走,尋找下一盞。
“陵苕……”
厭山花容身形一動,轉至陵苕的身前,抬手扯過他沾血的食指,握入掌心,慢慢收攏。
望著那雙沉寂著黑夜,卻已然失控的雙目,心緒一晃,“不必如此。”
“該、死!”
自齒縫間狠狠擠出兩字,沉寂的雙目烈焰熊熊。
伸臂抱住眼前之人,厭山花容踮起腳,仰面湊近他的耳畔。
“陵苕……陵苕,醒醒,我完好無損。”
一聲又一聲,漸漸趨于呢喃,一聲又一聲,不停地輕喚著。
過了許久,待枯槁之人化作了被蠶食的養分,一盞盞螢火漸漸四散,她懷中的人也慢慢回來了。
悲喜交加間,厭山花容熱淚盈眶地忍不住哭笑出聲。
光影浮動眉間的溫柔之色,陵苕輕輕垂首合目,感受著厭山花容難得顯露的情緒。
身為花木靈主,怎可置身險境,怎可優柔寡斷,怎可與靈共情?
若她偏偏如此,那便只有用他區區千年的靈身護她周全,但凡他能做的,不問因由,不論是非,無謂對錯,他都將一路前行,不望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