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交替，城門初啟。立碑為雕，伏石作刻。以九銘貴，以雙成對。

灰墻黑瓦之下，今日白暮內城的城門并未按時打開，而此時城門之外已然等候了諸多鳥獸之靈。

雖不過一墻之隔，卻是兩副光景。

白暮內城的城主府中，蒼鷹正坐在上方，俯瞰著下面跪了一地的鷹靈大將。

據蹲守鏡城的鷹侍來報，幾個時辰前，賦鯉皇神便已出城，方向正是朝著靡絡之林而去。

若無意外，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會派靈侍前來。

若是從前，他倒是分毫不懼，畏畏縮縮的花木之靈不僅可以一舉拿下，縱然拿不下，也定不會有消息傳入鏡城。

在他瞧來，鏡城那位高高在上的空境之主不過是個極好哄騙，又毫無作為的瞎子、廢物。

否則，鳥獸之靈又何來今時今日的強大，而這一切皆是由他們的靈主黑凰大人苦心籌謀而得。

今時今日的一切，說到底，都是鳥獸之靈應得的。

只是眼下，蒼鷹卻不得不考慮接下來的每一步，如何走，方能擺脫責問。

此次行動之所以失敗，一部分是因他輕敵所致，他竟不知靡絡之林百年前被焚燒殆盡之后，還能留下靈修如此強大的花木之靈。

而這百年來，殘余花木之靈的一言一行也皆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倒是真不知道，何時多出來了一位這么厲害的人物，僅從只言片語之中，就能探得信息，而后一呼百應地煽動花木眾靈視死如歸地群起而攻。

終究，是他失算了。

事到如今，還無從得知究竟是誰膽敢在他的背后偷偷摸摸地捅上一刀，令此次行動在最后關頭功敗垂成。

“爾等可有良策？”

放眼望去，底下皆是追隨他至少數百年的鷹侍，一籌莫展之際，蒼鷹自然也要聽一聽他們的建議。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想必堂下諸位也都明白。從前凰主在世之時，吾等皆以凰主馬首是瞻，是何等的風光無限。如今，凰主不在，我等殫精竭慮，寢不成寐，只為有朝一日能完成凰主的夙愿，若他日靈逝，亦不會無臉去見凰主。”

跪在最前面的一位鷹靈親信率先出列，捶胸而答。

“此番乃是屬下們為了替蛇主報仇，擅作主張包圍了靡絡之林，是我等自發要為鳥獸之林討要個公道，與鷹主何干？”

蒼鷹滿意地看向追隨他多年的鷹靈親信，心念著有此覺悟，算是不枉費他多年的悉心栽培。面容之上，依舊未露分毫。

“話雖如此，境主卻未必會信。”

話音甫落，就見那鷹靈不屑道：“那日，我等皆戴了面具。只要屬下一口咬定，便由不得境主不信。此番行動，又選用了鳥獸之靈中的忠勇之士，召集前，亦告知他們是為蛇主之死一雪前恥。相信，即便他們知曉了此次行動的目的，也定會愿意追隨鷹主，為您，為凰主肝腦涂地。”

“我等愿為鷹主肝腦涂地，暴骨中野！”

眾靈齊聲，洪亮之音響徹城主府的每一處角落，也激蕩著他們身為鳥獸本該有的雄心壯志，自然，亦可言之為與生俱來的侵略與殘暴。

“一切依爾等之言，切記，都將嘴給我把牢了，吩咐下去，即刻開啟內城城門，一切如常。”

石杯中的茶水已見涼，蒼鷹卻一反常態，心下開懷地一飲而盡，仿佛入喉的非是涼水，而是慶賀所祝的烈酒，令他酣暢而淋漓。

手握石杯，雙目微瞇，蒼鷹隨手指向堂外。

“至于城主府內，全府戒嚴，以恭候境主大駕。”

“吾等愿為鷹主鞍前馬后，必保鷹主千秋萬代！”

忠誠之言，無論何時、何地，總能令人奔騰出胸腔中無數昂揚的斗志。

負手而立，賦鯉皇神抬目望向懸于內城城門上的四面顯靈鏡，光滑的鏡面一如當日。

只是，對他無效。

“青霧，你告訴本尊，眼前這白暮內城，本尊進不進得？”

此時，賦鯉皇神的身后烏泱泱地跪了一大片鳥獸之靈，他們本欲在內城城門開啟之后入城，誰知早不來，晚不來，不僅城門未開，還碰見了空境之主。

這不，在境主的面前，哪還有他們普通小靈逾矩的份兒。腦袋雖說還掛在脖子上，可難保下一秒不會如先前的蛇主一般，瞬間魂飛湮滅。

只不過，倘若要論起心悅誠服，他們這烏泱泱的一大片心底未必沒有計較。

前不久，鏡城外的那一場大戰傳遍了整座空境，可謂無靈不知，無靈不曉。也是從那時起，他們心中對于空境之主的敬畏與遵從也越發不似從前。

審視了一眼黑沉沉的內城城墻，青霧按刀而應。

“回稟境主，空境乃鏡城所轄，境主自然踏得。”

此番所言，青霧亦是說給看守城門的鳳衛所聽，若非賦鯉皇神敬著從前的鳥獸之主黑凰，心中還尚留著一份情面，又何故會在城門外站了許久，也未硬闖。

同時，青霧也在分析著敵我雙方的戰力，一旦境主下令，難保不會引起鳥獸之靈的反抗。

鏡城外的鳥獸叛亂，他雖未親歷，可那日留下的慘烈之景仍舊歷歷在目。

是以，青霧時時刻刻都讓自己保持著十二萬分的警備狀態，以防萬一。

“可今日似乎本尊來得不是時候。”

寬袖之下的指節輕點金絲袖沿，一雙異常平靜的栗眸自上往下，緩緩而落，定格在了忽然開始響動的城門上。

“青霧惶恐。”

青霧垂目而回，卻被身后緩緩打開的城門瞬間蓋過了聲音。

仿佛黑暗中破開的一道曙光，隨著城門逐漸大開，這片光也逐漸敞亮了黑沉沉的城墻，如同被開啟的末世光明，不知引你而去的最后，是結束，還是新的輪回。

“我等恭迎境主大駕！”聲如洪鐘，氣勢震山。

賦鯉皇神緩步走入城內，一路向著城主府而去。

城主府距離白暮內城的城門并不近，一東一西，座于一線，由是日出見城，日落現府。

而此時分，日正中天，最是空鏡清風草堰，水碧無塵之時。

然而，在白暮內城中，卻只是光禿禿的，除了巨石獸雕，便余空蕩蕩的道路。今日，四下亦尤為安靜。

在這漫長的大道上，一襲銀氅尤為奪目，肉眼無法察覺的極細金絲以巧奪天工之技穿引成密密麻麻的金字梵文，在陽光的照耀下，金光浮動，銀華為幕，渾然天成的貴氣與不可褻瀆，十丈之外，無不感知。

原本無需這般麻煩，但有時候麻煩一些也未必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