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城主府已是一刻之后。
賦鯉皇神站在黑墻黑瓦的城主府前,仿佛老僧入定般,閉上了眼。
青霧見狀,心領會神地向前一步,對著守門的侍衛大喝道:“讓鷹靈靈主速速出府迎接!”
兩位鷹靈侍衛互看一眼,神交之后,立于府門右側的侍衛迅速轉身踏入府中,即刻前去稟告正于堂前等候的鷹主。
不多會兒,鷹靈之主蒼鷹黑羽加身,率眾而來。氣勢浩浩蕩蕩,頗有行軍打仗之儀。
不過面見空境之主,何須如此勞師動眾?
青霧按刀而立,目光堅毅地看向來人,時刻準備著拔刀而斬。
賦鯉皇神依舊一副從容模樣,至眼縫中緩緩撐開一絲余光,借由余光探尋著由遠及近的身影。
待至五步之距,一道金靈自掌心飛射而出,準確地落在了蒼鷹的右腿膝蓋處。
但聞一聲清脆音,似是夸張地“咔嚓”一下,只見蒼鷹正欲跨出城主府門檻的右腿忽然一軟,不偏不倚地跪在了路當口,門當口,擋住了追隨在身后的鷹靈忠侍們。
“你只需回答本尊,近日可有去過靡絡之林?若你未去,本尊冤枉了你,本尊便寬贈白暮之城十年自由無束,你若是去了,今日這座城主府的里里外外,乃至一片瓦,本尊都不會留?!?/p>
蒼鷹聞言,當即帶著萬分不解,仰首看向空境權位最高者,雙目之中雖顯敬畏,但所述之言卻多有不服。
“境主何出此言?蒼鷹若是平日行事有違境規,自當一人之事,一人承擔,與這城主府內內外外的一干人等毫無干系。況且,境主若是有證據,大可以拿出來佐證蒼鷹的罪行,以令在場的眾靈心服口服?!?/p>
又道,“凰主在世之時,時??滟澗持?,稱您乃是萬年難得一遇的圣明之主。我等鳥獸之靈亦時常以凰主之言每日自省,誠不敢忘。今日,境主之言卻令蒼鷹倍感不解,亦令我等鳥獸之靈寒心,人人自危?!?/p>
看似有理有據的一番說辭,無一不是在喊冤與辯駁,倒令在場擁護蒼鷹的一干侍衛更加堅定了他們對鷹主的忠誠,那不畏強權的姿態更是令圍觀的鳥獸之靈心生欽佩。
只是,在賦鯉皇神看來,這巧舌如簧的說辭,越是說得義正言辭,天花亂墜,越是徒有其表、蠱惑人心的荒謬之論。
“本尊只問你,近日可曾去過靡絡之林?”
“蒼鷹日日呆在城主府中,不曾去過靡絡之林,城主府上上下下皆可為蒼鷹證明?!?/p>
“青霧。”
但見青霧領命轉身而去。
眾人見賦鯉皇神遲遲未有動作,正一頭霧水之時,大道上重新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以青霧為首,身后跟了數十靈侍,兩兩為一隊,分別抬了五具殘尸,皆是未及形滅的鳥獸之軀。
在一雙雙驚詫萬分的目光中,五具殘尸被放置在了城主府門口,蒼鷹的眼前。
眾靈瞬間啞然失語。
“這……”
蒼鷹似忽然回神,而后滿目哀傷地向著賦鯉皇神懇求道,“蒼鷹不知他們生前發生了何事,唯有懇請境主替他們蒙冤昭雪!”
“冤從何來?”
賦鯉皇神從鳥靈殘尸上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地瞥向蒼鷹,語氣森冷。
“這幾副殘尸,本尊到時,尚未來得及形滅,故而本尊命靈侍將他們帶回了白暮之城。難道,鷹主不打算問一問本尊,是自何處將他們帶回來的?”
今日的頭磕得如此毫不費力,也屬實罕見,只不過蒼鷹卻也委實不在意,眼下若能令他安然渡過此劫,卑躬屈膝一番又如何?
能屈能伸者方能成就大事。
“若境主愿意告知我等,蒼鷹定感激涕零!”
“今日本尊前來,便是想知,近日可有鳥獸之靈去過靡絡之林?皆因這幾具鷹靈殘尸出現在了靡絡之林?!?/p>
若只是幾具鳥獸尸體,倒未必需他如此勞師動眾,大動干戈。
不過,若這五具鳥獸殘尸皆為鷹靈,那便令人不得不多想,進而有所懷疑了。
“這……蒼鷹確實不知!”
“你手下的族人,若連你都不甚明了,那本尊又該去何處,尋何人問責?”
此言之重,令在場的鳥獸之靈皆虎軀一震。若無法自證清白,便難保不被人懷疑,更別提洗清嫌疑了。
賦鯉皇神前來白暮之城,必是做好了準備,此事若無終了,恐怕這尊空境的真正大佛難以送走。
城主府內突然一陣騷動,轉瞬又恢復了平靜。一位鷹靈自蒼鷹身后的一眾侍從中起身,走了出來。
黑衣黑發,面容甚至有些丑陋,但臉上的神色卻分外堅毅。
只見他行至賦鯉皇神的面前,雙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前些日子,有一蛇靈找上我,聲稱要去靡絡之林,為蛇主報仇,說當日蛇主之所以迷了心竅,寧愿違背境規,也要娶那花靈,便是受了花靈蠱惑,被她所控制。名喚赤鏈的蛇靈與我說時,我本是不信,可他三番五次信誓旦旦地以空境的神靈之名起誓,加之蛇主娶親一事,想必大家與我一樣,亦甚覺怪異,因而耐不住那位蛇靈的一再央求,我便私下答應他,帶人隨他去了靡絡之林?!?/p>
又道,“豈知他一入靡絡之林,便似失了控,發起狂來,與靡絡之林的花靈木靈起了沖突。不及解釋,花木之靈就與我等打了起來,身為同宗同源之靈,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此番我們死傷亦不算少。此事鷹主當真不知,還請境主降責!”
不過寥寥數語,卻輕而易舉地認下了所有本屬于蒼鷹的罪。
城主府外一片嘩然,一些一無所知的鳥獸之靈不僅猜不中開頭,連過程與結尾也沒沾上個一二。
賦鯉皇神心中亦不甚唏噓,可既然有人這般有理有據地想要憑一己之力抗下所有的罪,他又何必為區區一副慨然赴死之軀而為難。
“青霧,將之帶下去好生查問,相關的一干人等也做好記錄,待此事水落石出,本尊自會給靡絡之林與白暮之城一個公正公平的交代。”
賦鯉皇神重新將目光落向彰顯身份的一襲黑羽,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宣告道,“蒼鷹身為鷹靈之首,久居城主府,本該嚴加管束手下。而今白暮之城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有違境規之事,蒼鷹有失職之實,即日起,禁足城主府,靜思己過。白暮之城,一律不得進出。”
話音剛落,城主府內外的鳥獸眾靈皆驚恐地伏地不起。
即日起,白暮之城一律不得進出,是自鳥獸靈主率眾始建城郭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其間深意,不免令他們不寒而栗。故而,四下一片闃寂,無人敢喧嘩。
他眼前所見,不過是一群敢怒而不敢言的小小獸靈,縱使有天大的本領,也只敢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奈何,隱藏得再好,也總有暴露的一天,因為任何人都不會愿意永遠躲躲藏藏,委身于暗。
所有的一切籌謀,算無遺策,也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光明正大地掀開黑暗的臟布,重新洗刷干凈之后,換上光鮮亮麗的外表,來迎接他們長久以來夢寐以求的正午之光。
只是,掩蓋終究埋葬不了過往,行事偏頗得多了,難免崴腳,隱藏得太久,也會露出馬腳,總有按耐不住的一日。
輕輕一嘆,眼中不免多了一絲悵然,賦鯉皇神裹著銀色大氅,轉身離去。
青霧見狀,緊隨其后,卻也是不敢打擾了他。
境主此時望去,心事頗重,難免郁沉。這個時候,亦最喜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