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記錄的卷冊自白暮之城陸陸續續地被送來靡絡之林,如同小山一般高高地堆滿了竹屋上的案幾,放不下的都被有序地堆在了案幾的四周,按照時間與相關性分文別類地擺好。
自那日起,賦鯉皇神案幾上的燭火從未斷過,偶爾累了,也不過是小憩片刻。
厭山花容則趁著難得的閑暇,自由自在地在靡絡之林中晃蕩著。偶爾回到竹屋,端端菜,倒倒水,也算賣個乖巧。
正巧這幾日陵苕領著小黃香閉門修煉,倒是不免碰了個寂寞。
于是,晃蕩來,晃蕩去,剛好遇見葦綃扶著銀環出屋散散太陽。
整日在屋子里也是憋悶得慌,雖說葦綃尚未答應銀環,但兩人之間也算是心知肚明。
見銀環未再提及,令葦綃松了一口氣,也松懈了些心房,潛移默化中,不再如之前那般猶豫彷徨。
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有一日要相見。
厭山花容心想著好不容易碰見了葦綃,又怎能錯失如此好的攀談時機,總不能葦綃一日閉門不見,她便一日不來見她。長此以往,疏遠了不說,從前建立起來的感情難道還當真不要了,不珍惜了?
別人或許做得到,她是決計做不到的。
于是,撐著滿面笑容,厭山花容大大咧咧地走上前,盯著郎才女貌的一對,也真是越看越順眼。
“你可好些了?可還習慣呆在靡絡之林?”
別看厭山花容一副大方從容的模樣,實則內心緊張得要死,因著多日不見,口拙得不知該如何跟葦綃打招呼,又怕被葦綃趕走,只得將話鋒朝向了葦綃身側的陌生蛇靈。
“聽陵苕說,你名喚銀環。你好,他們都稱呼我為小銀,日后你也可以這般喚我。”
拱手行禮,銀環卻是半分不敢怠慢。
“瀞靈夫人,我還是這般稱呼您為好。”
彼時,他于白暮之城中見過她,只不過,那時他只是靈群中不起眼的一位鳥獸之靈,而眼前這位被空境之主藏入眼中的女子,自然不會注意到靈群中一位小小的鳥獸之靈。
當空境之主口諭全境,敕封瀞靈夫人之時,他便想到了白暮之城中的那位小花靈。
如今,自然是更加無須驗證與懷疑了。
能令空境之主留宿靡絡之林,豈是一片小小的靡絡之林可以左右的,遑論余下的花木眾靈,若境主當真如此重視靡絡之林,百年前的靡絡之林也不會遭逢大劫了。
自然,也不能全將一切皆咎責于境主,畢竟那時境主尚未至出城之日。
不過,說來也巧,靡絡之林寂滅的第二日,恰好是空境之主期滿的出城之日。
思及此,銀環心有所動,似乎抓住了一些關鍵的聯系,再一番細細探尋后,卻又再一次失了頭緒。
羞容之下是一雙無處安放的手,厭山花容攥緊袖擺,音量不自覺地低了幾度。
“葦綃一直都喚我小銀,你還是和葦綃一樣吧,這樣,我也習慣些。”
抬眸詫異地看向與白暮之城中判若兩人的小小花靈,銀環不置可否地偏移了視線,落向了身側的葦綃,目光中填滿了淺淺的溫柔。
“倒是我唐突了,日后,我便同葦綃一樣,喚你為小銀。”
過分溫柔的眸色,如同一輪過于明艷的太陽,令葦綃恍惚間睜不開眼,甚至不敢堂堂正正地直視。
偏首,錯開了目光,葦綃不知所措地站著,沉默不語。
而這一切完完整整地落入了厭山花容的眼中,懷揣著不太明了的奇妙感,唇尾自然地漾開了一抹笑容。
瞧著般配的兩人,不自覺地脫口而出:“相見情已深,未語可知心。”
她是真心為葦綃感到高興,隱隱約約之中,她能感受到葦綃緩緩流淌的情愫,是那般含蓄,卻又小心翼翼。
便是這般簡單地令她產生了一種特別美好的感覺。
錯愕間,兩人相視一眼,而后同時看向了語出驚人的厭山花容,又于片刻后,同時垂目,恭敬地喚了聲:“見過境主。”
笑相遇,瓊枝玉樹,明霞光爛。水眄蘭情,總平生稀見。
厭山花容愣怔地望向一身華貴,卻獨攜清雅之姿而來的賦鯉皇神。
金色的長發在日光的照耀下,尊貴非凡。此等絕世的容顏,放眼整個空境,恐怕再難尋得。
可不知為何,她竟莫名其妙地升騰起一股做錯事被人抓包的窘迫感。若問為何窘迫,偏又道不出個所以然。
是以,獨她一人尷尬地杵著,不知是大大方方地打個招呼好呢?還是索性便不打了。
在旁人面前,尤其是葦綃這般熟識之人的面前,厭山花容還尚未做得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自然模樣。
說到底,也是拜她如今與賦鯉皇神之間千絲萬縷,糾纏不休,卻又講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所致。當然,這也只是她一人的想法。
“無需拘謹,本尊適才翻閱白暮之城的記錄卷冊,有些乏了,便出來走走。不想,倒與瀞靈夫人一般,見此情此景,心中多有感觸。”
行至厭山花容的身側,賦鯉皇神與之比肩而立,目光倒是落向了對面的銀環。
“本尊甚覺惋惜,若是此時你靈力尚存,或可替本尊分憂解難。”
“境主若有吩咐,無論靈力存否,銀環也定當為境主沖鋒陷陣,竭盡所能。”
瞥及葦綃不自覺擰緊的眉心,擔憂之色已然浮面,銀環心間一暖。
只是如同葦綃所顧忌的,如今的他喪失了靈力,她未必護得住他,而他也從未想過要做一個完完全全的廢人。
男兒,志當高遠,行事有所為,有所不為。眼下若能為境主辦事,不啻于一條可以解開困局的路。
一對栗眸贊賞地看向投誠之人,不論他此時所表有幾分真假,目的何在。在這用人之際,對于賦鯉皇神而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去了兩次白暮之城,而如眼前的蛇靈一般,真正尊他為主,奉他為神,愿意替他辦事的,可謂少之又少。
是他放任慣了,讓如今的鳥獸之靈不知天高地厚,目中無人,以至于欺上瞞下,欺凌他族。
“明日傍晚,來竹屋見我。”
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看看,才可見分曉。
“是。”
俯身恭敬而拜,銀環斂心收目,不再將視線落向對面二人,尤其是瀞靈夫人。
他方才不過是下意識地探究了一眼,境主卻是直截了當地提及了他。
若說無意,可那雙栗眸分明露出了幾分不悅。若是連這點細微都察覺不出,他倒當真是白白藏身隱忍了這么多年。
“瀞靈夫人已出來多時,不妨同本尊一道回去?”
側身落眸,目色淺淺地看向分外乖巧的人兒,出言以詢。
眨了眨眼睛,厭山花容想著為何這話講著講著便忽然轉到了她的身上。
噙著三分無辜,有些不樂意地回視向那雙無波無瀾的栗眸,屈服道:“是。”
挑眉含趣,賦鯉皇神心下明了地攜了幾分玩味,轉身負手,邁開了步子。
眨眼間,已行了數十米之遠。
氣餒地看著越行越遠之人,明明說了一道回去,卻分明沒有停下來等她的跡象。而她既然答應了,又不能隨意反悔。
厭山花容只能急匆匆地拜別了葦綃,踏著小碎步,追趕而去。
這一前一后的身影倒是令站著的兩人看出了些情趣。
心下微微一嘆,銀環牽起葦綃的手,撫平了她眉間的皺痕,寬慰道:“不必擔憂她,亦無需記掛我,一切皆會慢慢好起來。”
能得空境之主的護佑,在這偌大的空境之中,如同得了一道護身符,雖易遭人嫉恨,但同樣也令人畏懼。
瀞靈夫人,只此四字,已是人人不可及的榮耀。
只不過,白暮之城的那群瘋子未必放在眼中,畢竟,他們已經貪婪地妄圖覬覦空境之主的位置。
輕咳幾聲,銀環就著葦綃輕扶的雙臂,因氣力不足而稍顯疲累地朝著竹屋緩緩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