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字寫得如何？”

見人搖了搖頭，厭山花容噘著嘴，不滿道：“分明比昨日寫得漂亮?！?/p>

賦鯉皇神失笑道：“不過一日，如何見得？”

擱下蘸著松墨的紫毫，厭山花容回身攀附上正站于側后方觀賞她習字之人，繼續不滿道：“我就是想要你夸我?！?/p>

鼻翼間夾帶著氣音，不免多了一縷嬌嗲之態，令人瞧了，忍不住想要滿足她。

何況，情人眼里出西施。

指腹撫上玉脂面頰，賦鯉皇神緩緩一笑：“你這日日只愿臨摹我的字，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豈非可以以假亂真，偷天換日？”

“你怕嗎，我冒充空境之主做這瀞靈殿的主人？”

眨著亮晶晶的一汪盈水星眸，厭山花容目不轉睛地盯著百看不厭的栗眸，雖然時常察覺不出任何情緒，卻總能令人不自覺地沉溺其中。

只是，在察覺到“不在”二字時，瞬間轉變了情緒，星眸中即刻多了一抹不解，溫溫吞吞地柔柔道:“你若是不在了，我便隨你一道去了。”

“胡言亂語?！?/p>

栗眸一沉，瞬間覆上了甜蜜的紅糖，除了讓她不再亂說，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方法將她的胡思亂想堵回去，即便這些胡思亂想有朝一日會成真，他也不會拉著她一道去。

她的命比他重要，而她的身子，她的思緒，現在全部歸他所有，不允許她亂想，不允許她不認真，不允許她對他敷衍了事。

“唔……”

綿軟的身子化作了一灘水，拍打著堤岸，又隨浪浮沉。

一吻盡罷，深情地凝視著水霧迷蒙的星眸，仿佛被云雨遮掩住了萬千星海，令人想要透過雨簾云幕，一探美輪美奐的夜色。

低沉的聲音自粉嫩的耳垂緩緩落下：“厭山花容，我該拿你如何？”

他仿佛成了只知聲色犬馬的無用昏君，被她的單純懵懂迷得潰敗不成軍。

也許，宿命如此，他有何不能認命？

若是立刻讓他脫下身上這件代表地位身份的梵文衣袍，他一定二話不說，為她脫下，而后帶她離開這里，去她喜歡的地方，陪她一生一世。

“我……我不誆人?！?/p>

指節微蜷，緊緊地抓摳著身前的銀色衣袍，蝶翼輕扇，厭山花容動情地想要眼前之人百分之百的信任。

她從不輕易許諾，一旦出了口，至死也不罷休。

“賦鯉，乃是花容，此生摯愛?！?/p>

羞澀地貼入寬厚有力的胸膛，聽著起伏的心跳聲，她已經不在乎自己從何而來，是誰，為何而來？

在賦鯉皇神面前，她只想做無關他人的厭山花容，他的執著與厚愛可能這一生她都無法以相同的分量還回去，她也在努力地想以同等的喜歡去回報他的愛戀。

屋檐下的金鈴隨風而動，發出清脆而空靈的音符。

一身紅衣佇立在結界外，凝視著結界內的瀞靈殿，未待青霧前來相詢，便提起裙擺，“嘭”的一聲，跪下，云紋浮雕八瓣大蓮花的庭磚瞬間碎裂。

清亮的女音落在瀞靈殿的金漆大門外，請罪。

“靈菡有負皇神哥哥的期待，對皇神哥哥做出了違德的羞恥之行，罪不可恕，愿自斷靈脈，以求得皇神哥哥的原諒?！?/p>

擲地之音響徹整座鏡城，鏡城之內忙于各處的侍從紛紛停下腳步，放下手中的活，滿目驚詫地你看我，我看你。

多數女侍紛紛捂住嘴，生怕不小心驚呼出聲。

瀞靈殿內原本旖旎的氣氛因殿外傳入之言瞬間降至了冰點。

厭山花容半掩薄衫，推開身前正擰眉不悅的賦鯉皇神，小聲地勸說：“出去看看吧。”

攏著薄衫的雙手卻緊緊地握著，呼吸微窒。勉力平穩著心緒，自我勸說：斷靈是大事，是萬萬不能發生的。這種情況下，她不應該生出不該有的情緒，即便那是她討厭，也討厭她的人。

雙目鎖定在厭山花容不自然的面色上，賦鯉皇神靜默不語。

片刻后，身形一動，消失在了瀞靈殿內。

方才不過須臾，可是那份壓迫感緊緊地桎梏著她，仿似要將她看透。厭山花容足下一軟，順著書案滑落在地。

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可是，說什么才是對？她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賦鯉，早些回來?！眳捝交ㄈ菔涞囟⒅茻熎溜L，喃喃自語著。

關鍵時刻，她仍是那般懦弱無救。可是，斷靈之責，她承擔不起，也不能承擔，更不想讓他去背負。

結界外，青醫目色清冷地打量著跪地的靈姬，心中卻是一聲長嘆。

心知她不會善罷甘休，卻終是始料未及，凌煙綺月閣的這位主子這般大膽，竟能將毀壞名節之事如此旁若無人的朗聲出口，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此時，恐怕這座鏡城內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本不是愛聽是非之人，至于靈姬惹得一境之主大怒，被禁足一事，也只道是靈姬做了不得了之事。

誰承想，竟是這般想都不敢想的大事。眼下，不由自主地竟還生出了一絲看戲的心情。

青霧正暗自惱怒大禍臨頭，卻見青醫仍舊一副閑散姿態，事不關己。

念及昨日，青醫親自替靈姬向境主請示，青霧不禁生出了債多不愁，樂天知命的感慨。

只是，此番倒是令青醫有些另眼相看。鏡城的這位靈姬雖然任性至極，但似乎在所有的蠢言蠢語蠢行的表層之下，有著似乎不太蠢的淡定從容。這是她在凌煙綺月閣這些日子的相處中所察覺到的意外收獲。

雖說女人心，海底針，也似乎只有女子方能看得清同為女子面皮之下的真實模樣。

只不過，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千變萬化之下的迷人姿色確實容易令人五迷三道，辨不清面具之下花花世界的真假。

“請境主責罰！”青霧向著突然出現的賦鯉皇神跪下，為他方才未能及時阻止靈姬而自責不已。

青醫望著緩緩步來的空境之主，見他一身梵文銀袍，襯著束起的金發，尊貴得仿佛天神降臨。放眼空境，恐怕無人能及這份尊貴與優雅。

然而，眼下卻散發著生人勿近的肅冷氣息，一雙無波無瀾的栗眸始終沒有顯露出半絲情緒，倒是不免令人愈加生畏。

見青霧跪下，青醫隨之而跪。

“青醫有失察之過，請境主責罰。”

賦鯉皇神目不斜視地略過青醫，一瞬不瞬地落向奪目的一襲紅衣。

“失德之行，本尊已行懲戒，不知靈姬此番前來，所求為何？”

“靈菡愿自斷靈脈，只愿皇神哥哥能如從前般對待菡兒?！?/p>

她仰望著他，一如從前，然而僅僅仰望，卻無法得到心儀之物。所以，這也是她最后一次仰望她的皇神哥哥。

今日過后，靈菡的心中只有賦鯉皇神，終有一日，她會站在賦鯉皇神的身側，以傲然之姿得以與他平起平坐。

不知從何時起，靈菡學會了隱藏情緒，且越發的熟稔。

心中緩緩落下似乎極久遠的一聲嘆息，賦鯉皇神收回了落下的視線。

“自小，本尊親授你書畫禮儀，如今你已然長大，亦知你對本尊的情意，然而，這些并非是你算計本尊的理由。一再縱容，是本尊的錯?！?/p>

或許，這是他最后一次縱容她，來成全當年的出城之日。

“靈菡之名乃是境神所賜，本尊不會對你再行任何懲戒，望你日后切莫再辜負神靈之意。”

解下腰間的一塊五彩佩石，賦鯉皇神將之遞給了靈菡。

“上面有你的名字，是本尊當日親自去青祀神殿求取的神靈之意，如今本尊將它歸還于你，日后作為出入鏡城的符令。自今日起，你不再受限于鏡城，本尊不再苛責你規矩，放你自由了。”

靈菡身形一晃，在那最后一聲撕心裂肺的“皇神哥哥”尚未喊出之前，瀞靈殿的金漆大門已經重新合上。

掉著眼淚，望著空落落的殿門，望著本不算遙遠，如今卻猶如天涯之距的瀞靈殿。靈菡哭得梨花帶雨，也笑得花枝招展。

她明白賦鯉皇神此舉分明是不再將她視作鏡城內唯一且特殊的存在，不再視作是他賦鯉皇神的神賜之物，也不再將她留在身邊，不再需要她了。

緩緩起身，靈菡轉身，走得決絕而凄美。

青醫望著那抹背影，第一次生出了脊背發寒的感覺。

也許，有些人，你覺得她任性胡鬧，沒有規矩，或許只是她本就高傲得不需要在意任何人，而當有一日，她所在意的，因著她的胡鬧任性而漸漸消失或是遠去，她那高傲的頭顱只會抬得更高，而她也似乎到達了孤傲之頂。

這樣的人，會令人不自覺的畏懼，甚至有些可怕?？扇粽f畏懼什么，可怕什么，未必能詳盡地道上個一二。

青醫明確地知道，明日起，不用再隨侍凌煙綺月閣。也許那位嬌艷的少女日后會回來，但最好不要再將鏡城攪得似今日般不可收拾。

“難得回來，倒是不記得來見一見你從前共過事的同伴？”

一聲調侃換得一記白眼。

“青霧靈侍貴人事忙，若是有病，青醫倒是可以治一治，若是沒病，青醫不僅幫不上忙，唯恐嘴拙，不小心觸怒了境主。青霧靈侍下次得病，可就來不及趕過來瞧上一瞧了。”

青醫與青霧是一碰上，就得互懟兩句，不碰上，兩人又都是嚴肅得緊。可一旦見面，那性子可都是翻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底朝天，跟變天似的。

俗語曰：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冤家與親家也就一字之差，這兩人吶，也是緣分一線牽，大抵是良辰未到，美景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