瀞靈殿內依舊鴉雀無聲,賦鯉皇神只身一人立于門后,望著案幾前悶不吭聲,正不緊不慢練著字的厭山花容,原本心中藏著的氣兒忽然就全散了。
從前,他覺得這座鏡城內,只他最不近人情,最沉默寡言,也最難伺候,今日卻見有人比他更不近人情,更沉默寡言,也更難伺候。
喉間溢出低低的笑聲,后知后覺般,賦鯉皇神顧自垂眸,摸了摸鼻尖,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甚至有些丟面子。
倒是原本裝作若無其事的厭山花容因此而受到了驚動,帶著三分好奇,七分不滿,擰著眉心,停下手中的紫毫,有些生氣,又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賦鯉皇神。
她,可笑嗎?
注意到落身的視線,明晃晃地夾帶著好奇與憋屈,賦鯉皇神面帶愧色,提步朝她行去。
待至案幾后,在一雙略顯木訥的星眸逐漸水光澤澤,自身后輕輕地環住了她。
“我回來了,還生氣嗎?”
微微曲下身子,貼著厭山花容的左邊側臉,一雙素日里無波無瀾的寂冷栗眸漪瀾微蕩,“我聽你的吩咐,去了。眼下回來了,夫人怎就不做數了?”
“我哪里不做數了?”下意識的反駁令厭山花容猛然一驚。
她做什么數了?她怎么不知道?
“嫁給這天底下最適合你的男子。”指間纏著銀發,眸中勾染了欲色。
敢情,她被訛上了?
訛人若是這般明目張膽,倒也算是天地良心了。
長長的蝶睫撲閃出一點點小小的心思,厭山花容趁其不備,轉身后仰,提筆于賦鯉皇神的額間迅速地寫了個壞字,緊接著迅速將筆一扔,趁人尚未回神,逃之夭夭。
放眼空境,能從賦鯉皇神手下溜走的人屈指可數,遑論與之近在咫尺的厭山花容,更是完全不夠格。
雖然有些沒面子,但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厭山花容毫無懸念地以邁出兩步之遠的距離被重新拽了回去,撞入了賦鯉皇神的懷里。
風水輪流轉,輪到厭山花容“噗哧”一聲,淺笑出聲。
“寫了何字,這般好笑?”
摟著她,不緊不慢地耳鬢廝磨,倒也不氣。
或許,只要她開心,他本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何況,取美人一笑,來解眼下之圍,何樂而不為?
搖晃著小腦袋,厭山花容亮著星星眼,雙手捂住了唇:“不告訴你。”
炙熱的氣息滾燙地灼烈著粉嫩的耳垂,賦鯉皇神眼帶愉悅:“那你還氣嗎?”
不氣、不氣、不氣了!
心里超大聲地回答著。
然而,厭山花容一張小臉漲得鼓鼓的,可沒那么容易讓人過去。
誰讓他方才惹她生悶氣了,若是那般輕易就原諒了,日后還得了?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我不要嫁人,我要努力修煉,超過你,成為空境最厲害的人!”
內心舉起小手手,厭山花容為自己的豪情壯志而決心發奮勵志!
誰說女子不如男,她就偏要做那一位比男子還厲害的女子!
“嗯,癡人說夢。何況,我未必是這空境最厲害的人。”
逗趣地瞧著她,總是能沒來由地惹得他開懷不已,賦鯉皇神當即提眉好奇道:“若成為了這空境最厲害的人,你待如何?”
“我要讓你嫁給我,成為我的不二臣!”
那雙毫不避讓的眼睛里霎時星光大盛,閃耀萬里。
一縷風過,無痕。
發落,結發為約。
賦鯉皇神抬起手中合二為一、金銀相纏的一截細發,不容置疑道:“那便,一言為定。”
“誒?”
伸手欲奪,怎奈個矮,力小,孤弱,可憐。
將結發藏入衣袍之中,賦鯉皇神揶揄著:“如何,夫人這是等不及了?”
悻悻地收回手,厭山花容仰著嬌小的臉蛋兒,求饒般地撲閃著長睫。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那我不著急嫁給你了?”
“并非如此,夫人還需先嫁給賦鯉,待日后夫人大道得成,賦鯉再嫁給夫人。如此,夫人與我的約定兩不相誤。”
計謀得逞,也著實令他費了些腦力,不過,為了不讓這只小兔子溜走,花些心思也是應該的。
抬指刮過挺翹的瓊鼻,賦鯉皇神滿目寵溺。
“我……你……”
結結巴巴地囫圇吞咽著完全無法理解透徹的前后因果,似乎挺那么回事兒,可又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兒。
被兜頭一床亂麻攪成漿糊的厭山花容最后將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身掃了個遍,雙目狐疑地射入一對含笑栗眸。
“你莫不是欺我少不更事?”試圖從中一探究竟。
“夫人怎可如此妄自菲薄。”輕聲一嘆,將人貼入了胸膛,賦鯉皇神柔聲安撫,“我知你有些膽怯,可是你我已是一體,我想要你名正言順,堂堂正正地永遠相伴身側。以后,世間險惡都將不敢再觸碰你,我想護你此生無虞。”
是約定,也是承諾。
他一早想給,不過是恰逢今日,良辰吉日,光陰正好。
瀞靈殿內,一室安寧,一室溫馨。
厭山花容熱淚盈眶地躲在賦鯉皇神的懷中,偷偷地感動著。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從前隱隱約約感受到的時候,會說服自己不要自以為是,因為現實往往殘酷,而在殘酷中摸爬滾打的人,你要她相信可以伸出手,觸碰到光,她實難相信。這是她的缺失,是她無法更改的自我判斷,自我理解。
但是,倘若當真有一人一而再、再而三不厭其煩地告訴你,他視你如真如寶,在你永遠無法堅定的相信中,始終不移不改。那么,終有一日,水落石穿,鐵杵也能磨成針。
眼前的賦鯉皇神之于厭山花容,便是這樣的存在。
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愿教青帝常為主,莫遣紛紛點翠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