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城內，冷泉內的魚靈一如往常在倒影著藍底白棉花朵的畫框中嬉戲游玩。

自梵文金銀城門至天沐中殿長長的石道上，火紅的身影如同最燦爛的一輪紅日，攜卷著最迷人的霞光，一路飛奔。

她數萬次地提醒自己要冷靜，要矜持，要冷若冰霜，要學會拉扯住自己，要緊著自己，要讓賦鯉皇神刮目相看。

可是，當她踏入金瓦白墻的鏡城，形隨心動，她再也壓抑不住想要立刻見到他的心情。

她沒有忘記離開時的窘迫，以及最親近之人的不挽留，可即便如此，她也無法忽視這一刻，乃至這一瞬，迫不及待想要再見他的熱淚盈眶。

“即便你棄我如敝履，我也依然將你捧做最耀目的紅日。只因你是我最愛的皇神哥哥。”

微風徐徐，幻化出的古榕垂著長長的根須，目視著那抹倩影，從咿呀學語的粉嫩小娃娃長成如今美麗動人的天之嬌女。而它，卻千百年來一如既往地佇立在那，巋然不動，縱使光陰流逝，如白駒過隙，也不染分毫歲月滄桑。

天沐中殿的半片大門被重重推開，隨著一陣風，一個寬大的懷抱被突如其來的撞擊抵了個滿懷。

“靈菡，規矩。”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似乎全然忘了當初是誰毫不留情地任人離去。

刻在骨子里的習慣依然使賦鯉皇神愣怔了片瞬，而后，又很快恢復了如常面色，令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那不經意間的變化。

“皇神哥哥！”

裸露著紅紅的眼眶，仰頭凝望，在對上一如既往冷靜而自持的一雙栗眸時，失望一閃而過。

眼淚盛滿眼眶，卻倔強著遲遲不落，那般深情求取的動人面容，任誰瞧了都不忍拂拒。

然而，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個人，任你如何鬧，如何任性，如何直白，他都可以保持自己，永遠永遠告訴你，他對你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邊。

賦鯉皇神可會有后悔的一天？

不！她的皇神哥哥，即便天塌了，地陷了，也不會對人對己有半分動搖。境主之貴，或在于此。

“皇神哥哥，靈菡今日帶了禮物，想要送給皇神哥哥的夫人。”

她捧出一顆誠心，他不接即可。可若明明一清二楚，他已逼得人退了一步，恐怕就再難做到無動于衷。

終究，這個孩子是由他親自教養長大成人，還是不免留了幾分余地。

“菡兒……”

“賦鯉。”

一雙盈水星眸杵在天沐中殿大敞的殿門外，捧著一盤剛剛做好的花糕，神情間帶著明顯的不自然，連出口的聲音都壓抑著小了幾分。

一聲輕喚瞬間打斷了他甫出口的只言片語，滿目錯愕地落向殿門外的銀衣素容，眼前不禁浮現出一朵被柔風細雨吹打過的銀色蓮花，不染纖塵，卻令人我見猶憐。

不假思索地脫離開身前的親近，賦鯉皇神朝著殿門外的銀發銀衣疾步而去。

待行至跟前，抬指撫過鬢邊閃爍著銀輝的幾縷秀發，緩緩開口：“明日便是成婚之日，今日怎還勞神費力地親自做這些點心。”

“不費心，也不勞神。”厭山花容欲放下白瓷盤就走。眼下，她莫名心亂得很。

僵硬的背脊被直直地挺起，看著天沐中殿中熟悉的擺設，靈菡收回了泫然欲泣的眼淚。回身，姿容俏麗多嬌地打破了雙眸之中刺目的畫面。

“靈菡見過瀞靈夫人。明日便是皇神哥哥的大婚之日，靈菡又自小生活在皇神哥哥的身邊，是以特意備了一份薄禮，前來送給夫人，相信夫人也定會喜歡。”

“靈姬有心了，適才，是花容失禮了。”

端著花糕，厭山花容自賦鯉皇神的身側繞過，對著天沐中殿內明媚奪目之人簡單地施了一禮，而后，面色平靜地將白瓷盤擺在了案幾上。

一時之間，又自覺殿內的氣氛因著她的出現略顯冷清與尷尬，厭山花容回身，打算離開。

步下急轉，賦鯉皇神下意識地用身子攔住了去路。

四目相對的剎那，厭山花容眸中露出的些許冷清還是令賦鯉皇神心神一擰。之于他，一個錯判，可能就會萬劫不復。

厭山花容此舉讓賦鯉皇神覺得自己做錯了事，而他的夫人正生著他的氣。而對除他之外的人，依然和顏悅色。

“夫人。”他試圖向她討饒，不管她因何而生氣，總而言之，大抵與他脫不了干系。

水潤的唇瓣微動，可半晌也沒見她吐露出一個字。

厭山花容沉默不語地回視著將她攔下的賦鯉皇神，心里著實排斥與他在旁人面前別扭，可讓她溫言軟語地做出服軟的姿態，或是說上一言半語，緩和眼下的處境，依她這性子，也是極為不愿意的。

凝固的空氣越積越多，越積越久。

便在賦鯉皇神發出一聲無奈輕嘆之時，立在兩人不遠處的靈菡快行了幾步，一把將厭山花容拉出了天沐中殿，還不忘回頭朝著正擰眉而思的賦鯉皇神眨了眨眼，寬慰上一句：“皇神哥哥，靈菡可是還要將禮物親手送給皇神哥哥的夫人，皇神哥哥可莫要來打岔哦！”

聞言，剛邁出的步子又重新收了回去。賦鯉皇神舒緩了眉目，思忖著：難得也有被人拿捏的一日，明日便是大婚之日，無論如何，都不能令自己的未來夫人不愉快。否則，愁緒滿面的還得是自己。

另一頭，靈菡拉著厭山花容并未走遠，兩人依舊在賦鯉皇神的視線范圍之內。

靈菡將備下的黑檀木簪自盒中取出，舉過頭頂，置于明媚的陽光之下。

“黑檀木簪雖比不上皇神哥哥的珍稀寶貝，但也算屬實難得。喜慶的日子或許不大般配，但若用在平日里，也可見幾分雅致。”

面露微笑地將黑檀木簪放入厭山花容的手中，指腹離開黑檀木簪時，于不經意間露出了中間一截被塞入木簪中空處的字條。

厭山花容心下一愣，面色亦漸漸變得冰冷。

“靈姬的這支黑檀木簪，花容瞧著做工精美，必非凡物。靈姬不必過謙，花容幸得此簪，是花容的福氣。”

遲疑間，單手緊握，縱然不愿意，終究還是將簪子收入了盒中。

望著眼前絲毫不覺意外的絕色面容，厭山花容難得地露出了幾分厭惡。

眼下，生生痛恨的是委曲求全地配合著掩蓋一切的自己，更令她難以忍受。

“花容于藥理尚有些不明了之處，需尋青醫姑娘求解一二，便不打擾靈姬與境主敘舊了。”

似有十萬火急之事，厭山花容甚至沒有回頭多看賦鯉皇神一眼，便逃也似的匆匆離開了。

縱使賦鯉皇神想要挽留，也是莫可奈何。

望著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人兒，賦鯉皇神又怎會無動于衷。只不過，當著靈菡的面，他還是留了些許余地，心中亦有著幾分考量。

打算待晚些時候，親自去向他的瀞靈夫人請罪。眼下，時機不對，事倍功半。

“皇神哥哥，可知靈菡這些日子去了哪些地方？”

時光不留痕，許久不見，這一聊啊，便聊了一兩個時辰。

賦鯉皇神望著眼前的女子，自在他懷中啼哭的女嬰到如今可獨自面對外面世界的少女，他當初想要磨平她任性嬌縱的目的沒有被辜負。

他當日狠心不挽留，或許一半是為了他自己，可同樣有一半是為了眼前的少女。他無法授業解惑的一切，只有讓她自己去學習，去歷練，去感受，從而獲取。

鳥兒長大了，終究要展翅翱翔，終日將她禁錮在精致的籠中，她只會是人人艷羨的寵兒，卻絕非她自己。

萬物的本源，終究需萬物自己去尋求解答。

“靈菡，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