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竿翠竹,巧匠批欒。條條有眼,節(jié)節(jié)皆穿。四大假合,柄在人手。歸家放下,并不爭先。直饒甕瀉盆傾下,一搭權(quán)為不漏天。
垂眸善目,忽然間多了些許溫度:“你來時未打傘,今日便留宿凌煙綺月閣。”
青傘碧里,擋下了殿外的片刻風(fēng)雨,賦鯉皇神撐著傘,邁入了雨幕之中。
轉(zhuǎn)身回望,目光追隨著雨簾之下的那抹青松云鶴,靈菡稍顯愣怔,而后,緊步飛奔,追上了賦鯉皇神,與其并肩而行。
漆黑之夜中的灰色尤其陰郁,蒸騰的雨霧添了些許涼意,靈菡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心與歡欣。因為這是賦鯉皇神自她長大之后第一次親自送她回去。
無人知曉,靈菡此刻多么希望腳下這條去往凌煙綺月閣的路可以漫長一些,風(fēng)雨再狂暴一些,時光若是能就此按下暫停鍵,停滯不動,就再好不過了。
并肩而行的兩抹身影在模糊的雨幕之中有著難以言說的般配,一襲孤影超脫世俗,清雅矜貴,一抹倩影嫵媚動人,絕色明艷。
這樣的不同并未令人覺得相去甚遠,相反,莫名有一種獨特的相合之美。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意,不易察覺的縫隙之中夾雜著不可言喻的分寸,而這小小的分寸卻劃拉開了一條巨大的鴻溝。
待至凌煙綺月閣前,望著轉(zhuǎn)身而去的賦鯉皇神,靈菡想著,是不是因為她提及了殘魄還陽一事,所以皇神哥哥才會不同于往日,有心親自送她回來。
若這是獎賞,那她恐怕無法消受,只因今日前來鏡城見他,為的便是將此事告訴他。
“皇神哥哥,大概這就是我輸了的懲罰。”靈菡轉(zhuǎn)身踏入了凌煙綺月閣。
閣內(nèi)的一切依舊一應(yīng)俱全,與從前無異。只可惜,心境變了,再難回去。她再也不是凌煙綺月閣的靈姬,也不僅是鳳族的鳳靈公主,而是要成為輔佐鳥獸靈主一統(tǒng)空境的黑凰之女。
“皇神哥哥,靈菡給了你許多次選擇,可是你一次都沒有選擇靈菡。往后,靈菡再也不會是皇神哥哥的靈菡了。”
青傘之下的青松云鶴獨自行走在雨幕之中,孤寂的身影在風(fēng)雨聲中沿著昏暗搖曳的紙燈并未原路而回,而是朝著祈天殿而去,腳下的步伐愈見急促。
此時,賦鯉皇神的心中只有一卷天方夜譚,占滿了全部空間,再也容納不下其他任何的思慮。
若當真能尋得殘魄還陽之術(shù),無論要付出何種代價,不管是空境之主的位置,還是空境之主的性命,他都會毫不動搖,也毫不猶豫地舍棄。只要厭山花容能回來,只要她回來見他,讓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衣裳楚楚之下,他是空境之主,只有在厭山花容的面前,他才是真正的賦鯉皇神,才是完完全全、真真實實地在做自己。不再心無定所,也不再虛無縹緲。
哪怕只有一個黃昏,他也愿意為之傾其所有。
天方夜譚記載著天地混沌以來所有殘魄還陽等奇靈異術(shù),然而薄薄的一卷卻寥寥數(shù)字,未能道出其間真秘,而令賦鯉皇神心灰意冷的是殘魄還陽至今無一成功。
不過,此卷之中,倒是有一處引起了他額外的注意。
卷中記載,于血月之日,將已逝之靈生前的遺物放于四面顯靈鏡前,或可顯身前身后之事。
身前身后此四字尤其引人深思,眾所周知,靈逝乃寂滅之意,既寂滅,又何來身后事。
賦鯉皇神帶著不解,反復(fù)研讀著古卷上的文字。
不知不覺間,祈天殿外漸漸雨停風(fēng)息,月色撥開云層,瀉下了薄薄的銀輝,萬籟俱寂的鏡城中唯余一抹孤影映窗。
放下手中已然熟記于心的古籍,賦鯉皇神開始翻閱天歷。
自他降世以來,對于血月之日聞所未聞,荃司青神在世之時也未有提及一二,是以賦鯉皇神隱隱地開始擔(dān)憂,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空境的某個遺落之處,是否在悄悄地發(fā)生著連他都未曾察覺的暗室私心。
陡然,腦海之中劃過了一個畫面,深邃而冷寂的一雙栗眸恰好落在了天歷上正浮現(xiàn)出的血月二字。
污濁之靈……為何她的體內(nèi)會顯現(xiàn)出污濁之靈?為何每每發(fā)生意外,他都無法尋根究底,探查清楚?為何她會遺失最初的記憶?
如若呼之欲出的答案所料不差,那么在血月之日,白暮之城內(nèi)的四面顯靈鏡一定會有所顯現(xiàn),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也一定隱藏著與污濁之靈有關(guān)的幕后操控者。
“厭山花容,我在這空境一日,哪怕掘地三尺,觸怒九穹,也一定會讓你完完整整地重新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他雖為空境之主,然,九穹之上亦有神靈,三境之內(nèi)亦有他主,而他賦鯉皇神可以與之抗衡,不過是憑著心中唯一的執(zhí)念,不死不棄。
三日后,當賦鯉皇神踏出祈天殿,如晚霞般明艷的少女正安靜地等候在祈天殿外。
因著連日的不眠不休,賦鯉皇神的面色稍顯疲憊,望著殿外逐漸敞亮的天色,內(nèi)心的落寞在這一刻似乎得到了一絲舒緩,頗有幾分春秋不記幾千年之感。
“皇神哥哥,你終于出來了。”
如同一只明艷的蝴蝶撲閃著微風(fēng)而來,靈菡滿心歡喜地飛奔入懷。只要在鏡城內(nèi),只要那個人不在了,皇神哥哥便只會是她一個人的。
“靈菡既然留下了,也同樣要守規(guī)矩。鏡城內(nèi)的一些事務(wù),得空也該學(xué)一學(xué)了。”
提步而退,在懷中之人始料未及的踉蹌中,賦鯉皇神迅速地繞過了瞬間僵硬的身子。
原本毫不猶豫的一襲青松云鶴寬袍待行至幾步開外處,忽又停步而立,“從前的胡鬧,切記,可一而不可再。”
“好。”緩緩轉(zhuǎn)身,帶著收拾完美的情緒,靈菡對著逐漸走遠的身影微微低頭,屈膝而禮。
待賦鯉皇神離開后不久,靈菡面無表情地打開掌心,一支五彩翎羽緩緩漂浮懸空。
頃刻間,原本黑曜石般的雙瞳被赤色所覆蓋,透露出了嗜血與恨意。
對著五彩翎羽,因赤鳳之血而覺醒的靈菡神情寡淡地傳達著指令:“鳳鸑,召回蒼鳶。”起手一轉(zhuǎn),五彩翎羽瞬間消失。
因賦鯉皇神屏退了看守祈天殿的靈侍,眼下,祈天殿四周暫且無人出入,所以無人會察覺靈菡的異常。
紅衣隨風(fēng)而動。離去之前,靈菡深深地凝視了一眼身后的大殿,帶著從前不曾有過的冷漠與諷刺,再無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