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殿坐南朝北,通殿皆為藍色琉璃,以奇九為數,最底下由九九八十一塊漢白玉鋪砌而成,依階而上,共九層。
筑壇以祈神靈降意,以天為始,以地為終,青銅香爐內三炷香千年不竭,萬年不熄。
自賦鯉皇神從白暮之城歸來,便日日將自己關在祈天殿中,下令女侍與靈侍皆不可近殿打擾。
青霧則一如既往地守在瀞靈殿外,偶爾,青醫會趁著送靈藥的時候陪著青霧說上會兒話。
只不過,兩人由從前的吵吵嚷嚷變成了如今的安靜平和,仿佛瀞靈殿無形之中給了他們一份默契,一份被靈侍們看做可追溯至瀞靈夫人靈逝之后的改變,也是自賦鯉皇神日日幽居瀞靈殿伊始。
那個時候,整座鏡城內的人無一不是小心翼翼地約束著自我,生怕一不留神,做錯事,惹境主大怒,被施加懲戒,受無妄之災。
凡鏡城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賦鯉皇神對瀞靈夫人的喜愛有多深厚。
鏡城之外的生靈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們從未見過境主看向瀞靈夫人的眼神。
素日里冷冰冰毫無感情的一雙栗眸通常會露出超脫九天之外的心無掛念,如秋日枯葉的寂寥,讓人不敢隨意近身。
而當瀞靈夫人出現在鏡城,彼時還只是一位小小的花靈,尚未被境主封為瀞靈夫人。鏡城內的女侍就曾偷偷地比較過靈姬與這位小小的花靈,習以為常的察言觀色令她們私下覺得較之以往,境主因小花靈的出現,似乎更多了一抹煙火氣,仿佛正慢慢地從九天之外被拉扯回塵世。
自然,這些想法,她們不敢說,也不會說出口,依舊在日復一日中本分地盡職守則。
長夏漫漫,天氣總是多變,時常東邊太陽,西邊雨,一場疾風驟雨過后,虹貫長空。
燦爛的夏花開遍靡絡之林,卻無法枝垂鏡城,鳳鳥婉轉的歌聲回蕩在白暮之城,卻無法透過瀞靈殿的窗棱。
長夏的最后一日,一封姍姍來遲的婚帖交到了正在鏡城外閑逛的靈菡手中。
鳳鸑身著雪青色大袖,安靜地佇立在一旁,神色平和地望著被兩位女侍圍繞著的靈姬。
有些話,他可以說,也可以不說,一切取決于他,卻又似乎并不完全取決于他。
一張婚帖短短幾眼便能一目了然,靈菡看完后,將婚帖轉身遞給了蒼鳶。
“時逾百年,依舊沒有你父親的消息,多半也是兇多吉少。有朝一日,若想要報仇雪恨,這會成為一份不錯的助力。不過,愿意與否,我仍舊會尊重你的選擇。趁著這幾日,你不妨好好地想一想。”
愣怔地盯著手中的婚帖,一時之間,蒼鳶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捏著婚帖的手用力到泛白。
父親的死,她一定會報仇,可是另一方面,她從未設想過要委身于人,從而獲得依靠。但是當這一切明明白白地擺在她的面前,卻又讓她無法毫不猶豫地拒絕。
并非因為靈姬,而是正如靈姬所言,這是一份她非常需要的助益。不管是為了淪為廢墟的城主府,還是為了父親,也同樣可以是為了她自己,鷹靈一族的勢力,她決計不能失去。
只是……
蒼鳶看向佇立一側的鳳鸑。
而此時,鳳鸑也似乎感受到了蒼鳶投來的目光,第一次,仿佛成了一位語重心長的老者。
“鳳族不懼任何生靈,此事,我親自替你回絕。”他答應了要照顧好她,必然不可食言。
微微淚光閃爍,轉瞬即逝,緊捏的五指緩緩松開,身形輕動,蒼鳶擋在了靈菡的身前,抬首堅定道:“我嫁。”
“蒼鳶?”鳳鸑擰眉不解地看向蒼鳶。
“鷹靈一族本就效忠父親,城主府一夜之間淪為廢墟,值守城主府的鷹靈也同時靈逝形消。我想為父報仇,他們也一定想為靈逝的一眾鷹靈報仇。而我作為前城主之女,自然可以代表城主府,與其聯姻。與鷹靈合作,勢必將重振城主府,屆時,我才有一戰之力。鳳鸑哥哥,這是一個機會,鳶兒絕無可能放棄。”
意味不明地看著振振有詞的蒼鳶,即便言之有理,然而,于他而言,這一切都不值得蒼鳶用自己的一生去作為籌碼。只是,思及自身,他又何嘗不是做下了與蒼鳶一樣的決定。
搖了搖頭,鳳鸑頗為自嘲。
“若是鷹靈一族欺負你,我鳳鸑必殺之。”說完這一句,鳳鸑便向靈菡告辭,轉身離去。
蒼鳶沉默地杵在一旁,眸中晶瑩滾落,為自己曾經懵懂不曾開化的情感,為鳳鸑一如既往的守護。
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即便只是將她當做了妹妹,她蒼鳶卻無以為報。
“這幾日,再好好想一想。”靈菡目色沉沉地望著逐漸遠去的雪青色背影,若有所思,“你們先回城。”
蒼鳶與小紫相視一眼,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習習微風之中。
高高的菖蒲叢中突然間風卷云動,如浪翻涌。
身形一動,肅殺之氣一瞬生,一瞬息。
一聲冷哼消散于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