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瞳印血,血肉重鑄。
隨著一聲大喝,鐵繩盡斷,踉踉蹌蹌的一具嬌弱身形在一團漆黑的混沌之息中目視著前方,帶著死寂的氣息,幻化出數百柄靈刃鋼刀,破開石像內壁,激射而出。
在“嘭”的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中,在漫天飛濺的碎石鐵繩中,被鮮血浸染的黑衣猶如一尊殺神,緩緩走向天地之間。
她的腳下正踩著一塊破碎的石碑,沿著巨大的裂縫,一路蜿蜒拼湊,赫然可見黑繩二字。
而這,正是閻羅十殿第三殿:黑繩殿。
帶著濃烈的濁靈氣息,黑色利劍緩緩地自石碑中間劃過。
只見劍下火花四濺,劍身黑霧纏繞,劍柄紅梅點點。
唇角掛著紅艷艷的血,一雙充斥著戾氣的赤瞳冷冷地凝視著另一座山頭,殺氣騰騰。
舔舐著腥甜的唇瓣,木綾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詭異笑容:“四殿,剝剹血池。”
身形一動,下一刻,渾身浸潤入黑暗之中的小小身影穩穩地落在了第四座山的山頭。
在一聲聲鬼哭狼嚎的慘叫中,在一個完全捉摸不透,不停變幻的劍幕下,那副小小的身影提著劍,直接飛向了第五座山。
閻羅十殿第五殿:誅心殿。
“誅心?”
話音未落,一支箭矢急射而來,根本不待片刻的分神與喘息,擦著左心口,沒入了體內,穿體而出。
“噗”的一聲,鮮血噴射而出,身子不受控制地佝僂起,屈膝落地。
“誅心?誅什么心?”
咧開的唇角掛著腥紅的血液,在第二支箭矢即將沒入心口的剎那,徒手握住了箭桿。
隨著“噗嗤”一聲,箭頭隨著青筋暴起的右手,被狠狠地丟在了焦黑的山土上。
一只靈蝶緩緩地從遠處飛來,恰巧憩落在了箭頭處,在原地撲閃著翅膀,似是有些害怕前方不遠處靈息波動紊亂之人,猶豫著不敢近身。
“過來。”強制收斂起體內倒灌如海,源源不斷的濁靈之力,木綾晃開逐漸混沌的意識,耐住最后的一絲清明,召喚著靈蝶。
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里得到想要的訊息。
將靈蝶化幕,螢火微光之中,一副熟悉的身形出現在了視野之中,正待木綾再度細察,卻見幕碎蝶消,無法再得到進一步的消息。
“鉤出其心,擲與蛇食,鍘其身首……”
仿似地獄深處的念佛梵音,一遍遍地從四面八方鉆入耳朵,向著識海深處涌去。
“噗。”
又是一口鮮血濺落,木綾身形踉蹌地支撐起身子,赤血星眸中閃爍著一股不愿任人宰割的不服輸的勁兒。
只見她提起靈劍,緩緩地朝著前方提臂而指,“我命由我不由天,想我死,沒那么容易,除非……我愿意。”
“在別人那兒受了傷,到我這兒療傷,小綾兒,若是我哪日死了,你又該找誰療傷呢?”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伸至一雙星眸下,緩緩抬起指尖,滑過點綴著血色花點的唇角。
伴隨著“轟”的一聲,大腦頃刻間一片空白。木綾睜大一雙赤血星眸,遲鈍地沿著骨瘦如柴的指尖,一路往上,看向如夢似幻的來人,雙目淚如雨下。
“小四兒不在,小綾兒一個人好辛苦,這條路也好難走。不知如何走,方能走到盡頭,才能為那些死去的境靈報仇,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得償所愿。”
沾滿了腥紅鮮血的五指顫抖著,懸空在那一張烙印于心底的面容,一寸之距,卻似隔了千年。
哽咽著的蒼白嬌顏緩緩垂落,不敢再直視記憶之中的清澈之人。
紅唇重啟,一聲比一聲更低,“那日,我第一眼見到他,便知是誰,自那一刻起,就已打算利用他。所以,小四兒,對不起。”
一柄靈劍悄無聲息、利落地破開骨瘦如柴的身軀,在一雙不可置信的清澈霜眸中,帶著深情,破碎于混沌焦土之上。
“我沒能護住你一次,而這一次,依舊不認為可護爾周全。”
星眸仰天含淚,一塊透明的誅心之碑自木綾的心口緩緩飛出,也在飛出心口的那一刻,破碎成灰。
“小四兒,這個世界,我不信任何人,卻……”
苦笑著搖了搖頭,木綾不再出聲,而是目光堅毅地向著前面的另一座山行去。
一座枉死城,數萬冤死魂。
城內,白色的靈紙漫天飄落,陰風陣陣。
一具具形容枯槁的靈身被綁在干枯的粗木上,全無聲息。
驟然間,一陣狂風帶動漫天靈紙,撲面而來,蕭瑟之中,寒氣森森,眼前的畫面突然變成了蔥蔥郁郁的林間,一位位花靈、木靈在林間嬉笑打鬧,平添了幾分歡樂。
“你過來呀,過來!”
不遠處,一位黃衫花靈向著木綾的方向招手。
木綾疑惑地轉身,看向身后,猝不及防地被一個身形迎面沖撞。
然而,令其意外的是,那具身形并未將她撞倒,而是穿過了她。
一片銀鈴般的歡樂笑聲不停地回蕩于密林間,飄逸的羅裙,出塵的大袖衫,目不暇接地自眼前飛掠而過,仿佛令人置身于一處不諳世事、與世隔絕的桃源之中。
木綾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片刻愣怔。
漸漸,晴朗澄澈的天色飄來了一大片灰暗的云層,氣溫驟降,薄霜開始席卷大地,覆蓋上一層一層碧綠的草色,零星的碎雪緩緩飄落,映著灰蒙蒙的天色,一切變得死氣沉沉起來。
“你過來呀,過來!”
林間的黃衫花靈依舊在向她招手。
正當木綾擰眉沉思之際,黃衫花靈瞬間化作了一團沖天的火焰,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地席卷了整片茂盛的蔥郁密林。
一具具花靈、木靈的靈軀無一例外,皆被裹入了狂暴的火焰之中。
求救聲,哀嚎聲,猙獰扭曲的面容……
那一雙雙充斥著恐懼的眼睛,火灼下痛苦扭動的軀體,深深地烙印在記憶中的死亡窒息,再一次重現。
血淚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伴著碎雪,落在遍目焦土之中,融化,混合成一體。
“原當閻羅十殿有什么特別厲害之處,不過是一遍又一遍地揭開別人的傷口,然后一遍又一遍殘忍地撒鹽。幻境并非不能破,不過……誠然,這一次,我破不了了。”
眼前一黑,一副嬌弱的身子倒在了第六座幻境之山的焦土之上。
閻羅十殿第六殿名為枉死城,顧名思義,入城者,必是枉死之魂。
枉死者,死后都會集中到枉死城關押,直至原有命數注定的壽命終結為止。
在此期間,枉死城中關押的亡魂能夠如生前一般生活。
活人無法祭奠,死者無法瞑目。
如此漫長的歲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折磨?
雪繼續緩緩地、輕輕地下著,天地間,安靜地杳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