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賦鯉皇神離開鏡城,已有百余年,如今鏡城外比之從前,倒似更加熱鬧。
沿途經(jīng)過的鳥獸之靈絡(luò)繹不絕,城外看守城門的侍衛(wèi)儼然換成了高大勇猛的獸靈,如此繁盛之景皆由坐鎮(zhèn)天沐中殿的靈姬一手促成。
于空境的鳥獸之靈而言,靈姬所為堪比當年的凰主,對他們鳥獸一族的命途有著再造之恩,更有一些鳥獸之靈私下紛紛議論,靈姬之恩遠遠超越了前任靈主,不僅開創(chuàng)了鳥獸之靈前所未有的盛世之景,甚至可以讓其躍居人靈之上,成為空境的一等境靈,這可是連前任靈主黑凰都未能實現(xiàn)的宏圖遠夢。
今日,鏡城倒是迎來了一位稀客,此時正坦然自若地坐在天沐中殿的下位處品茗。
“不知靈姬意下如何?”一把折扇以極為散漫的姿態(tài),將風迎來送往。
“僅憑你的一面之詞,想令本靈姬信以為真。藍夜神侍,莫非多年不見,你這性子不僅更為乖張,似乎連思辨之力也遠不如從前。如今空境全在本靈姬的掌控之下,莫說是兩境邊界,就說那早已人去樓空的靡絡(luò)之林,亦有侍衛(wèi)日夜駐守巡視,本靈姬自然不信還有誰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空境,避過我精心布下的守衛(wèi)。”
藍夜既然帶來了賦鯉皇神的消息,靈菡自然不能將之拒于城外,本意是想先行試探一番真假,再另做打算。
倘若一旦察覺藍夜只是假借境主之名,妄想圖謀不軌,定會當場將他拿下,關(guān)押起來。
誰承想,他竟大言不慚地謊稱賦鯉皇神不幸遭遇靈損,神軀于返程途中,墜落在了混沌之域。
而身為賦鯉皇神的貼身靈侍青霧卻只身回到了空境,而且偌大的空境哪都不去,獨獨藏身在了靡絡(luò)之林?
靈菡真是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
以皇神哥哥的靈修,難道還不及區(qū)區(qū)一位靈侍?皇神哥哥遭遇靈損,青霧卻可安然無恙?
若當真遭遇意外,青霧不陪在皇神哥哥的身邊,卻選擇獨自返回空境,后又藏身于靡絡(luò)之林,如此不合邏輯地行事,究竟又是為了什么?
聽起來,簡直荒謬透頂。
靈菡直覺事有蹊蹺,可一時又說不上來。
似乎有一層薄紗遮掩著若隱若現(xiàn)的真相,吸引著她一探究竟,吸引著她去揭開,卻又似乎只差半步,硬是將她攔在了真相的大門之外。
一雙桃花眼,一壺桃花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霽月清風地遙扇品茗,茶香留齒,回味無窮間,好不愜意哉!
“莫非靈姬當真以為自己手眼可通天,不知靈姬可曾去過九穹之上,拜見過逍遙神靈?那是一位如何風姿瀟灑的天人,俯瞰天地間,也唯有夜能與之一比。”
靈菡聞言,不禁擰眉暗道:這藍夜神侍看著沒什么大本事,吹牛的本事倒著實令人大開眼界。
想那逍遙神靈,別說是她,便是皇神哥哥也未必見過,至少自她降世以來,就未曾見過神靈駕臨。
“我等豈可妄議九穹神靈,眼下,若藍夜神侍拿不出可令人信服的證據(jù),恐怕本靈姬唯有命人將神侍送出城了。”靈菡不欲再與藍夜多言,當即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卻見藍夜面不改色,竟也不覺尷尬。
不過以他平日里乖張的性子,確實也不會令人感到奇怪。
只不過,這里是天沐中殿,并非他可以撒潑打滾、目中無人、任意胡來的地方。
靈菡話音剛落,便有守衛(wèi)入殿,打算將這尊小神給請出去。
放下白玉茶盞,藍夜含笑道:“靈姬既遣人去了靡絡(luò)之林,不妨再請夜飲上一盞香茗,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人便也回來了。屆時,靈姬再一聲令下,藍夜定溜之大吉,不給靈姬您添堵。”
美目一冷,霎時,殺氣四溢:“待他回來,你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隨著一聲輕嘆落下,藍夜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反正他本來就沒打算走,事還沒辦完呢,走什么走?
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他這一尊大神,可是聲名在外,響亮得很。
當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眼瞎!
靈菡若是知曉藍夜心底無比自戀的想法,估計當下便會忍不住將其扔出去。
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兩彎新月眉,一對桃花眼。藍夜只手撐著俊逸面龐,竟神情散漫、旁若無人地發(fā)起了呆,這架勢擺明了趕也趕不走。
靈菡不欲再多言,心下亦做好了打算,向著隱在暗處的小紫打了個眼色。
無論回來的人有沒有帶回消息,今日,藍夜都休想離開鏡城。
此時的小紫正滿目春色地偷偷打量著天沐中殿內(nèi)一身淺藍明月籠煙道袍的風姿絕佳之人,心想著,若是能拿下如此俊俏的神侍,做不成郎君,哪怕是段露水姻緣,也定能令她的靈修再上一層樓,合歡道也會愈加精進。
不怨她空有雙修之法,明珠暗藏,只怪良人稀少,而她素來珍惜羽毛,更是自比先祖九尾靈狐,豈能饑不擇食?
遙想上次令她這般春心蕩漾,還是在白暮之城那掛滿紅綢的高臺上,只可惜,良人已有所屬,遠非她可以招惹。
主子看上的人,她可不愿惹得一身騷,一個不小心,還容易弄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而眼前這位神侍,一瞧便是個外強中干的。素來嘴皮子利索的,一遇上真刀真槍,未必不會敗下陣來。嚇唬得了旁人,可逃不過她的這雙眼睛。
想那藍夜神侍恐怕連情愛的滋味都未曾嘗過,不妨讓她來做這第一人,教一教他何謂蝕骨銷魂、魂牽夢繞。
日后,若是愿意放下身段,侍奉她,她可去求靈姬,將其要過來,救他一命,給他一個名分。
有道是一盞茶,當真就是一盞茶。
折扇一合,一雙桃花眼目光如炬地射向殿外,萬分篤定道:“來了。”
果真,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正是失去蹤跡許久的青霧,而他的身后則緊緊地跟著一隊不久前被派去靡絡(luò)之林的鳥獸侍衛(wèi)。
踏入天沐中殿,侍衛(wèi)立刻跪下,回稟道:“靈姬,我等同靡絡(luò)之林的守衛(wèi)一道,將藏身林間的青霧靈侍擒獲。”
“在靡絡(luò)之林,你們可曾還發(fā)現(xiàn)其他人?”
自高高在上的境主之位起身,靈菡一步重比一步地行至大殿中央,站在漠然而立之人的身前,一對美目緊緊地盯向青霧,似要將他盯出個窟窿。
她等了多久,等的就是賦鯉皇神回來的那日。
今日,皇神哥哥身邊最信任的青霧回來了,這說明什么,說明皇神哥哥一定在不遠處的某個地方。
紅袖拂空,示意守衛(wèi)退出殿外,靈菡稍稍放緩了語氣:“青霧,你的雙目怎么了?皇神哥哥呢?你怎么沒有與皇神哥哥一道回來?當初,皇神哥哥一聲不吭地走了,留我一人獨自面對空境眾靈,靈菡無奈,只能受其要挾,共守空境安寧。”
青霧依舊神色冷漠,雙目空洞地對著前方。
即便靈菡千年難得地在他面前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也沒有令他有片刻的動容。
動了動兩片唇瓣,不過是吐露了那么一言:“境主如今身落混沌之域,望靈姬即刻派人前往搜救。”
他知道,靈菡此刻最想要從他嘴里撬出的消息,也是他回到空境最重要的任務(wù)。至于其他,他自會容后處理。
待境主歸來,定會還他一個原原本本的鏡城。
“皇神哥哥如何會留在混沌之域?莫非當真如藍夜神侍所說,遭遇了靈損?”
一股咄咄逼人的殺氣撲面而來,青霧毫不懷疑靈菡會對他下手,只不過,此時,她還不會。
倒是靈菡口中的藍夜神侍,令青霧頗為詫異。
自他入殿以來,便知大殿之中還坐著一人,只是失去雙目的他無法斷定此人是敵是友,皆因那人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十分耐人尋味。
青霧并未回答,而是朝向藍夜所在,趁機試探道:“藍夜神侍既在,青霧懇請藍夜神侍協(xié)助靈姬,將境主完完整整地從混沌之域帶回來。”
“自然。”大袖一揚,風騷盡顯。
一只白玉盞于指間轉(zhuǎn)得飛快,仿佛空境之主靈損混沌之域,于他而言,不過是一樁輕拿輕放的小事,應(yīng)得是這般風淡云輕。
此舉落入靈菡眼中,倒顯得有些意外。
須知,八方靈侍皆聽從空境之主的號令,即便位居一方領(lǐng)主,也依舊要奉空境之主為尊。
藍夜在八方靈侍中的地位尚不及玄冥,竟不知今日怎得如此放肆,面對她的時候,行為乖張或可理解,可在青霧面前,竟也如此目無尊卑。
莫非,他本是有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