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鴻蒙最初的混沌之域,空境乃是萬千生靈的安居樂園。
這里天地一色,自然純凈,靈氣充沛,是修行煉體的絕佳之處。
而貴為空境萬千生靈日常艷羨的權利頂端,當數坐落于空境中央的鏡城。
城內,極目皆是人靈,他們少說也可活個千年。
閑潭云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奈何,今來古往,物是人非,天地浩渺,唯有蒼山不老。
瀞靈殿內,幾聲輕咳掩于床幃間。
新添的素錦屏風后,靈菡跪在床榻前,正細致地伺候著一臉病容之人。
自賦鯉皇神墜落混沌之域,靈識受損,距離回到空境,于瀞靈殿內醒來,已有多日。
這些日子里,本就沉默寡言的賦鯉皇神更是時常對著空落落的大殿發呆。
青醫熬煮的藥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光是靈識受損這一條,已是無力回天。
即便靈菡翻遍了古籍,甚至群策群力地召集各處通曉靈識、見多識廣的隱世境靈,也未見任何進展。
長長的金色卷發半遮眉眼,披著銀緞月輝寬袍的身子又是一陣猛咳,一雙栗眸透著蒼涼,荒蕪落寞地落在金線描畫的白玉瓷盞內深色的藥汁上,無力道:“枯木將斷,不必再勞神費力。”
長袖拂落,隨手打翻了滿滿的一碗湯藥。
“不,皇神哥哥,你定會無恙,靈菡也一定會想到辦法。”
絲毫不顧及身上被濺落的藥汁會令她多么的難堪與狼狽,靈菡伸手扯住了寬大的袖袍下日漸瘦削的臂膀,一邊流淚,一邊乞求著:“靈菡都沒有放棄,皇神哥哥怎能放棄?您是空境之主,您是天地親命的賦鯉皇神,我不甘心,您又如何能甘心?”
“天命如此。”
一顆晶瑩的眼淚緩緩滑落。
他是不甘心,可又如何能不甘心?
無根之靈,不過是一片隨水浮萍。天命如此,理當接受。他的宿命本就是隕落鴻蒙,如今的這條命,不過是撿回來茍延殘喘,容他自棄罷了。
曾以為的際會因緣,曾以為的傾身庇護,曾以為的一眼終生,一生為卿,不過是一場大夢,一曲無終。
“皇神哥哥!”
“出去。”
瀞靈殿的金漆殿門緩緩闔上,從前無情無緒的一雙栗眸混雜著莫名復雜的情感,緩緩輕抬,定格在一室無音之中。
次日一早,北淵與木綾出現在了鏡城附近。
龐大的巨獸身軀甫一進入空境,旋即化作了人形。
木綾恰好也在彼時轉醒,提著破天劍,當即決定,前往鏡城。
北淵本就身負護送之責,自然當仁不讓地隨同在側。
至于那位半醉半醒、獨自傷春悲秋的九穹天主,在木綾醒來之時已不見了蹤影。
自然,木綾壓根就沒有見到他,更別提昏迷后所發生的一切。不過也難怪,誰讓北淵口風嚴合,只字未提。
一雙古潭墨眸遠眺金瓦白墻的城門下不人不獸的守衛,語氣平平道:“我去開路。”
搖了搖頭,木綾直接拒絕道:“我之所以來這里,是為了一穹天,不必節外生枝。倘若有人前來,你替我攔下便是,以你的本事,無需傷人性命。”
話音甫落,當即提著劍,消失在了半人高的菖蒲叢后潺潺流淌的溪水河畔。
北淵望著木綾方才站立的地方,神情毫無波動。
沒多久,轉身面向了鍍著一層金銀之光,鏤刻著密密麻麻梵文的鏡城城門,一心一意地注視著城門口的一切動靜。即便是一只蒼蠅,也斷然沒有機會可以從他的面前自如地飛走。
木綾悄然飛身,踏入了一穹天。
懸靈庭本就甚少啟用,周圍連個守衛都沒有,這也正好如了木綾的愿。
握著破天劍,劍鋒朝下,每走一步,劍鋒便于地上劃下一道深深的劍痕。
當她昂首站在懸天的八丈冰柱前,想象著被囚于此的陵苕,心中騰起的怒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陵苕化為戰魄入體的那一刻,她很平靜,但平靜不代表無動于衷。
那時,她暗暗下定決心,誓要毀了懸靈庭。
信守承諾,乃君子行為,女子亦可為君子。
毫不猶疑地揮劍而出,一劍不夠,兩劍,兩劍不夠,三劍、四劍、五劍!
直至劈下第十劍,一根八丈懸天冰柱堪堪斷裂,伴隨著巨大的轟塌聲,整個一穹天都在晃動,更別提一穹天下的整座鏡城。
“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天塌了!天塌了!”
“胡說什么,天怎么會塌?”
“此事非同小可,速去稟告靈姬與境主!”
又是十劍,另一根八丈懸天冰柱碎裂而塌。
一穹天下,站在鏡城外溪水畔的北淵望著自天空墜落的一塊塊四分五裂的冰石,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冰藍大雨,不僅可以將地面砸出一個又一個坑,甚至將空境唯仰望而不可踏入的鏡城砸的余震連連,即便有護城結界,也是夠嗆。
很快,鏡城各處都感受到了這份來自天穹的異常。
從鏡城外望去,大約可見天沐中殿的方位,一襲紅衣飛出了護城結界,正往一穹天而去。
北淵飛身而起,速度之快,肉眼難及。當其懸停空中,出現在紅衣女子的身前,方現其身。
靈菡面色不悅地看向突然出現的攔路之人,厲聲質問道:“你是何人?可知此處乃鏡城所在,而你身后正是通往一穹天的路。”
北淵神情淡淡地掃向紅衣女子,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那一張過分美麗的絕色容顏,也根本不作回應。如同絕緣體一般,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女子忽視得徹底。又如一尊石雕大神,一動不動地屹立在路口,擋得分毫不讓。
既然油鹽不進,她又何必還與人多費唇舌?
當即,靈菡抽出五彩長鞭,毫不留情地朝著擋路之人揮去。
奈何,任她的鞭子揮到哪里,北淵都能輕而易舉地閃躲開。
打了十幾鞭,卻連衣角都碰不著,如何能不令人氣餒。
靈菡顯然也意識到了對方的靈修遠在自己之上,只是這樣的現實,這一次卻輕而易舉地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
她并非不知山高海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只是最近接連兩次遇上如此境況,且皆與懸靈庭有關,著實令她難以接受。
當日,她在懸靈庭沒能擒獲藍夜,今日,更是被人阻于一穹天外。任是精于籌謀,素知蟄伏的她此時也壓不住內心的落差,已然怒火中燒。
“你可知一穹天的懸靈庭隸屬空境之主管轄,膽敢于一穹天外攔路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