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鯉皇神與靈菡趕來之時,為時已晚。
死的不留一口氣,活著的也不過只余一息。
便是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弦斷、音破,整個鳳族再也無一絲靈息飄蕩。
賦鯉皇神痛心疾首地看向飛身而落之人,掙扎之后,內心終是有所動搖。
“冤魂痛于幽冥,瘡痍被于草棘。琴之為器也,德在其中。”
他不愿她妄造殺孽,她卻偏偏與他背道而行,他憐惜她的苦楚,亦明白她被污濁之息所控制,會身不由己,可他亦想著,用自己對她的偏愛與深情,可以令她回頭是岸。
她要報的仇,可以告訴他,他替她報。可她卻從頭至尾都沒有打算告訴他,她受的委屈亦從來不愿于他的面前表露分毫。
九穹天再高、再遠、再觸不可及,難道還能比她離他更遠、更遙不可及嗎?
一炷香的時間已過,答應木綾守候在外的北淵瞬間出現在了木綾的身后。
一雙古潭墨眸瞥過遍地的尸骸后,默然地收回了視線,冷冷地落向了對面來者不善的兩人。
木綾握緊手中的破天劍,眸底一片森寒。
微微垂首,向著北淵低語道:“北淵,替我攔下他。”
旋即提劍而指,周身肅殺之氣瞬間暴漲。
“靈菡,今日我與你好好算一算你我之間的一筆筆舊賬與新賬。”
不加掩飾的狠厲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了在場的三人面前。
時至今日,她已經不需要再偽裝,也不需要再忍讓。
靈菡毫不畏懼地甩出五彩長鞭,自賦鯉皇神的身后昂首走出,帶著極為倨傲的神情,義正言辭道:“從前,因著皇神哥哥,我素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之間有何可算?今日,你莫非想要當著皇神哥哥的面,利用皇神哥哥的感情,肆意污蔑、羞辱于我,若果真如此,那我靈菡即便冒著被皇神哥哥誤解的風險,也絕不會再任由你胡言亂語,胡作非為,輕易拿捏!”
掌心撫上劍身,木綾似突然聽見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嘲諷地盯著靈菡,瞧了瞧。
而后彎著唇尾,驟然目光一凜,傳音與靈菡,道:“黑凰可是你的父親?你可知,自己與鳳族的鳳靈公主西鳳的容貌相差無幾?那你是否又知,是你的父親黑凰將污濁之靈施加在了我的身上。今日,讓你也嘗一嘗何謂痛苦,何謂生死一線,也無可厚非。”
“世人贈我以痛苦,我報世人以痛苦。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無獨燃之火,亦無體獨知之精。自然,天下亦無不散之筵席,賦鯉皇神,你我到此為止了。”
此一言,木綾沒有用傳音之術,她是特意說給賦鯉皇神聽的,看似無關的四句話,卻已將她想要賦鯉皇神明白的,大概地給出了一個交代。
倘若要期許更多的東西,恐怕現在的她尚無能為力,只能教人失望了。
“對我,你無需念及舊情,因為他日,我同樣不會念及舊情。”
周身漸漸化作一片混沌,體內的濁靈之息外放成了混沌之中的厚霧。
虛實之間,一道人影閃飛而出。
當一道明光落下,用五彩長鞭堪堪抵擋住攻擊的靈菡已一連后退了十步之多。
只見木綾步下一轉,在一層濃郁的污濁之霧的掩護下,右手撐地,雙腿凌空而射,直沖靈菡的小腹而去。
靈菡當即單手化刃,劈斬而下。
豈料木綾左手握著破天劍,迅速橫擋而出,化解掉了靈刃。
靈菡捂著劇痛的小腹,狠狠地盯著木綾。
眼下,尚無法判斷對方出手的速度與角度,對她而言,著實不利。
短短兩招,已是應對不及,不難想象,若是繼續一味地被動防御,相信很快,她就會落于下風。不僅如此,稍有不慎,恐怕連性命也會被交付在鳳族。
身為空境的靈姬,她怎能接受被動挨打的局面,何況是在賦鯉皇神的面前,如若要讓她承認,自己不如眼前的女子,那將會是比死亡更痛苦、更可怕的事。
她靈菡可以輸給任何人,但絕不能輸給眼前的女子。
祭出五彩翎羽,體內的靈力瞬間大增,雙目的可視范圍亦隨之擴大,已隱約可見黑霧之中些許輪廓。
揮出長鞭,靈菡滑步直逼木綾而去。
她要化被動防御為主動攻擊,她要讓皇神哥哥看一看,無論哪個方面,她靈菡都不輸任何人。
直面迎面而來的猛烈攻勢,木綾反手刺出破天劍,另一手緩緩摸向后背,解開縛身的霞錦,用力一抽。
身形疾如閃電地一轉,不僅躲開了靈菡的攻擊,而且迅速到達了靈菡的身后。
霞錦一甩,瞬間纏繞在了靈菡細皮嫩肉的雪白秀頸上。
接著,左手用力一扯,直接連帶著靈菡的身子,拖出了幾步開外。
“不必枉費心力了,九穹天之物,大多刀槍不破,任你想盡辦法,也無濟于事。”看著依然垂死掙扎的空境靈姬,木綾冷漠地提醒著。
“不……不可能!從前你在鏡城之時,根本沒有如此強大的靈修,你到底是誰?又怎會有如此厲害的靈寶?”
靈菡想不明白,從前被她視如草芥的無能花靈怎會突然變得如此強大,強大到毫無還手之力。
“在一穹天處,我已自報家門,而你,大抵也沒有當真,畢竟,人多半只愿相信自己想要的假象,而非事實。”
“不,你與她根本不一樣。她是銀發,而你,卻是黑發。”忽然間,靈菡喃喃自語,仿佛陷入了癲狂,不能自拔。
又恍然大悟般地放聲大叫,似瘋了一般,“你與她,根本不是一個人!”
聞言,木綾目色一緩,露出了一抹柔意。
“她是她,我是我,我從未說過我們是同一個人,不過是你們……自以為是罷了。”
突如其來的放聲大笑打斷了木綾,靈菡當即露出了一抹得逞的快意。
只見她回頭狠戾地盯著木綾,朗聲大吼道:“皇神哥哥,你聽見了嗎?她說她不是厭山花容!難道皇神哥哥要為了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鬼,將空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嗎?”
靈菡的所言所為在木綾看來,不過是臨死之人最后的掙扎罷了。
星眸微瞇,木綾緩緩舉起破天劍,瞄準著靈菡的心口處,狠狠地刺下。
就在破天劍的劍鋒破入靈元之時,從天而降一股強大的靈息,一道金屏橫擋在了劍鋒與心口之間。
強大的金靈震開了破天劍,一股澎湃的反沖之力滌蕩體內,靈海處濃郁的血腥味破喉而出,散落在了大地上。
兩眼猛然間一黑,在失去知覺的那一瞬,木綾后悔自己沒能再快一步。
北淵摟住直直墜落的輕盈之身,緊皺的雙眉下是極度不悅的一對古潭墨眸。
收回霞錦與破天劍,北淵帶著木綾直接離開了鳳族的領地。
“你可知,任性也要有限度,若是剛才一擊命中,污濁之靈或許會完全吞噬掉你原本的靈識,即便如此,你也不在意,不在乎,對嗎?”喃喃而語,也不知是為了說給自己聽,還是為了說與她聽。
望著被他人守護在懷中的嬌小身軀,漸行漸遠,只角片袖也漸漸模糊,消失在了崖壁之間。
后悔的愧意緊緊地揪住了心口,狠狠地質問著他:難道適才所為,賦鯉皇神,你就沒有半分私心嗎?
“皇神哥哥。”靈菡虛弱地輕喚著心愛之人。
她希望她的皇神哥哥能有一絲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也篤定皇神哥哥一定不會讓她死于厭山花容的手中,所以,她才敢與之爭鋒相對。
可是,為何皇神哥哥還是舍不得厭山花容?
她明明托著一顆比厭山花容更勝千倍萬倍的真心啊!
“靈菡,若你想要重新回到原本的軌道,本尊不會阻攔。”
從前,他認為既是命定,探究亦無用。而今,事已至此,即便他想要繼續糊涂,也已阻止不了之后的種種走向。
以后的路,只能由她自己走了。
作為黑凰和鳳族的延續,靈菡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途。鳥靈獸靈的擁護,于她而言,亦是一份責任,重重地壓在她的肩頭,推著她一路向前,無懼風雨。
這是天命所在,她拒絕不了。她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放棄黑凰留給她的一切,但是,賦鯉皇神,她靈菡也同樣不會放棄。
倔強而深情地注視著自小到大眼中的全部,靈菡堅定而認真:“皇神哥哥,靈菡會與你一起生活在鏡城,似從前一般。”
她恨過賦鯉皇神,恨他明明離她那么近,卻只看得見別的女子。然而,世事輪轉,繞了一個大圈,如今皇神哥哥又回到了鏡城。
蒼天有眼,她又有了一次機會,可以重新開始。
父親為了她,亦付出了諸般心血。她不會枉費父親的一片苦心,更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去毀了父親的千秋大業。
厭山花容是父親耗盡心血,也要將之灰飛煙滅的存在,她靈菡一定秉承父意,更不會讓厭山花容癡心妄想地呆在皇神哥哥的身邊。
“皇神哥哥,靈菡不會走。”
“隨你。”賦鯉皇神神色淡淡地轉身,越行越遠。
靈菡望著賦鯉皇神消失的方向,眼中的利芒更盛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