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平淡如水之言,一對星眸晦暗掙扎。
她想做自己,與任何人都無關的自己,可是處處碰壁,處處都擺脫不了她的各種身份。
她究竟是誰?她應該是誰?他們心中的她又該是誰?更為合適?
木綾深吸一口,忽然之間,覺得好生迷茫。
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那個被時光推著走,被輪回推著,不停塑造著的不同自己,是她,也不是她。
“若……”
“不必勉強。”玄冥平靜地看向木綾,他并非要她違心應付,若不愿,便答不愿。
拂袖轉身間,卻是難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其實于他而言,厭山花容也好,瀞靈夫人也罷,他只知那人未死,那人回來了,只此一件事,已令兩道龍眉舒展。
“九穹天帝姬:花荍。”
望著漸行漸遠的灰墨之色,木綾察覺到那副身子微微一滯。
想來,是聽見了。
正待收回目光,倏忽間,自云層破開一道圣光,直沖頭頂。
巨大的圣光自識海一路沖擊靈海,滌蕩整副嬌軀。
“?。 ?/p>
巨大的痛意席卷全身,每一寸骨,每一寸膚,都似乎要爆體而裂。
圣光的強大將體內肆虐的污濁之靈壓入逼仄,然而,只是短短的一會兒,隨著圣光融入圣體,污濁之靈又開始侵占靈海。
圣光與污濁之靈不停地纏斗、壓制。
她的身體已非身體,而是一鼎巨大的熔爐,煉烤著體內的五臟六腑。
雙目血紅,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混沌不清,識海翻涌,已無力控制。
木綾放棄了全部抵抗,然而,卻無法消弭她此時此刻滔天的怒意。
只見她仰著一張巴掌大小的稚嫩臉龐,沖著天空,狠狠地一頓大罵:“夜歲闌,我不殺你,誓不為人!你日日陰魂不散,你枉為逍遙帝靈,你給我走,給我滾!”
原本,木綾只是想要口無遮攔地發泄一通,以解她心頭怒火。
豈料,被罵之人竟能不要臉不要皮地如一位逍遙散仙一般,晃晃蕩蕩地提著玉葫蘆,自云層落下。
曲指打肩落穴,順著脊背,一路打了不下二十,令木綾頓時口吐黑血。
一股污濁之息自五臟六腑,隨著那一口黑血,被吐了出來。
“你想死,問過我了嗎?你體內的污濁之靈一旦侵入圣體,你沒救事小,你用這副破敗的身子來破登峰造極境之一的化境,是覺得帝姬的名號可以支持你無法無天,還是想讓幻羽永生入幻,不得出?或者,即便你墮入魔道,你也打定,我不會讓你死?這就是你自認可以任性妄為的理由?”
夜歲闌眸光冷冷,隱隱見火,“我是留著你他日為我哭喪,可從來都沒有一日允許你自暴自棄,丟棄圣體圣靈,墮入三境魔道,融污入濁?!?/p>
“我與你何干?”
“與不與我相干,你說了不算。九穹天下,依然獨我為帝。”
“夜歲闌,我偏不如你愿?!?/p>
熱淚滾落,心中的復雜情愫混雜在一起,纏繞著她,桎梏著她。痛得她聲嘶力竭,痛得她寧愿丟棄前程往昔,毀掉自己,背離所有人,只求一死解脫。
她哭著望向那對惹人嫌的桃花眼,千恨萬怨,摸心質問,“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如若不能與你一同成圣,我一死又何妨?但我死不了,你便也得活著?!?/p>
薄涼的唇瓣貼落眉心,指腹輕拭去云霞般美麗的唇角殘漬,長臂攬入秀發,托首承頸,眸中情緒傷春且悲秋。
“世間鶯鶯燕燕那般多,我任你自由,也任你眼花繚亂那般久,途中風景變幻,總見美麗芳菲,但是結局在我這兒已經定下了,不容更改?!?/p>
“可我乏了,夜帝?!?/p>
兒時,她求他的時候,總是會喚他夜帝。
“帶著對我的恨意走下去,荍荍。從前你覺得我做錯的,日后我都將欠的還你,若你還不原諒,我就自請去渡雷劫,日日被雷劈?!?/p>
虛弱到極致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眼皮緩緩耷落,木綾又一次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回九穹天,面壁思過?!?/p>
褪去晶藍冰鳳的外殼,幻羽終于在九穹天主逍遙帝靈的幫助下,沖破了自己設下的幻境之最,化己境,重歸本源。
然而,亦因為他,使得九穹帝姬險入魔靈道。
帝靈吩咐的懲罰,他自然當受,面壁思過已是最輕,也是看在他這些年在南域之主身側盡心跟隨的份上,未入歧途,未予重懲。
夜歲闌不說,幻羽不說,但彼此對此皆是心知肚明。
辭別南域之主玄冥,幻羽展翅而翔,直上九天。
“北淵,速送她去冰湖圣景,見水域之主?!?/p>
“是?!?/p>
“切記,在冰湖外守著?!?/p>
步下一緩,北淵心中一沉。
帝靈行事從不入俗套,但倘若讓他身處帝姬之位,只怕也難以消化這一位九穹天主拐了百八十道彎的深沉心思。
“是?!?/p>
從帝靈手中接過帝姬,北淵步下生風,身形早已行至數里之外。
“你是他。”
本該離開的灰墨身影依舊立在不遠處。
適才,圣光落下之時,他有一瞬間的心慌,欲上前護住她,然而,云層之上,那人特意傳音于他,告知了圣光的用意,令他止步。
九穹天主逍遙帝靈,神龍見首不見尾。
在夜歲闌自云層之中落下的那一刻,也便是那一瞬,玄冥認出了他。
除了那雙同樣的桃花眼,新月眉,說不出哪里相似,但那種相似的感覺卻能讓玄冥萬分篤定。
似笑非笑,桃枝輕顫。
“放眼三境,天大地大,可唯有玄冥認出了我?!币槐凵蕊w袖出,半掩玉面挑新月,“即便是她,我往來三境,變幻無窮模樣,也任是相逢對面不識君?!?/p>
“若一人當真想讓他人于茫茫人海之中將其認出,總有法子可尋。眼下,也未必是真顏?!?/p>
“知我者,玄冥也?!?/p>
他雖有所期待,但誠如玄冥所言,卻從未流露給她一絲一毫的真實,或是真相。
說他夜歲闌欺她、瞞她,當真是一點都不假。
清光不寐,流年不存,一聲嗟嘆拂空桑,碧霄明月不相見。
“待來日三境太平,我再與你一醉方休?!?/p>
“自然?!?/p>
一副身子,兩面模樣,性子更是南轅北轍,原來他早就見過九穹天主。
望著曲終人散的空道,玄冥兀自搖了搖頭,一聲低語入拂風。
“當時只道是尋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