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薄霧,回首望向瞭滄亭內(nèi)的南域之主,木綾一時倒有些啞言。
一盞香茶涼了許久,瞭滄亭下的灰墨錦袍無風自動,玄冥起身,離開了四方石幾,立在了亭檐下。
恍惚間,他想起了原本無解的一些事,與一段幾乎空白的缺損記憶。
“若我不放……”
一張不茍言笑的面容緩緩轉向明明見過無數(shù)次,卻又需要重新審視的秀容,玄冥異常平靜。
“唐突了神侍,乃木綾之過,我會離開南域,不再叨擾神侍。”垂目致歉,心中卻難忍失望,木綾轉向冷若冰霜的女子,輕嘆道,“身為花木靈主,既失了靈元,已無回靡絡之林的必要。”
想來南域,她是不必再來了。
天下兩情相悅本就不多,她又何必做那棒打鴛鴦之人。
每個人所選之路不同,亦難辨對錯。歸根結底,心之所向,行之所動罷了。
霞錦歸位,破天劍入鞘,木綾乘舟緩緩向岸邊而去。
待木綾走遠之后,瞭滄亭內(nèi)。
“當年是你救了我,你將靈元……”
“是。元日所做的一切,皆出于本心,并非有意想要……”
玄冥卻突然打斷了她:“你入我南域這般久,我卻今日方知。想來,我這個南域之主也是多有失職。”
元日聞言,搖了搖頭,歉疚道:“是元日有意隱瞞,神侍何錯之有。”
茶涼了,便不會再入口,重新沏一盞,茶香濃淡,差之毫厘,卻已失之千里。
“當年于北麓空谷之中,尚未敕封瀞靈夫人的小小花靈命懸一線,情急之下,我擅自開啟了異靈雙修之法。適才,我捫心自問,若是知曉花木靈主藏身南域,可會猶豫,另謀它法。”
玄冥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看似平靜無波的寥寥數(shù)語,亦不乏弦外之音。
然,明晦之間,實難辨其意,明其心。
冷若冰霜的面容隱隱露出了裂痕。
當年,她奉九穹天主之令,降于南域,藏身綾遺海。未曾料想,自己會于日復一日之中對南域之主暗生情愫。
漸漸的,他在她的心中占據(jù)了越來越多的分量,越來越多的位置。借著九穹天主之令,她藏得心安理得,甚至愛上了這般平靜而又枯燥的日子。
若非他受傷,她根本沒有打算離開南域,若非他傷重不醒,她根本不會出現(xiàn)于人前。
然而,情根既已深種,她亦身不由己,別說區(qū)區(qū)一枚靈元,若是他日要一命抵一命,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獻出。
而她欠靡絡之林的,欠花木之靈的,此生怕是還不了了。
“元日,愧對花木眾靈,亦愧對神侍。”
盈盈一拜,元日自認再無臉面留在綾遺海。
然而,天大地大,她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也許,她心中隱隱留存著一份期待,期待玄冥神侍能夠挽留。只是,一旦被挽留,她又該以何種理由來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留在南域呢?
玄冥似是看出了元日的心思,也知她已無處可去。
于是,直截了當?shù)仄缌嗽障胍x去的苗頭。
“眼下,你的身體并不能支撐你離開南域。既然當初選擇用最珍貴的靈元救回重傷昏迷的我,我也合該將整片靡絡之林完好無損地交還予你。”
“替我守好南域,照……”話至半截,戛然而斷。
玄冥看向岸邊竹屋,原本呆在空地上的晶藍冰鳳突然不見了蹤影,當下蹙緊眉峰,腦海中劃過了一個離奇而大膽的猜想。
見玄冥忽生凝重之色,以為其是為靡絡之林而憂心忡忡,本就愧疚不已的元日更是不舍玄冥為其犯險。
“元日,愿隨神侍一道前往靡絡之林。”
玄冥正欲拒絕,倏然,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此時,一道沖天紅光如柱,直上九穹。
四大上古神獸之一的幻羽在一聲嘹亮的鳳鳴之中靈魄外顯。
只見碧空如洗的天空瞬間被染成了一片赤紅,而在赤紅之中清晰可見一只巨大的朱雀之影振翅而展,遮天映日,壯闊非凡。
南域最邊端的一棵逾千年青桐樹下,一鳳一人,閉目盤坐。
晶藍冰鳳褪去鳳羽,盡收尾翎,一襲赤霞襯玉骨,一雙鳳眸落仙姿,已幻化出了人靈之軀。
從前見她,便令他思念往昔戀人。今朝見她,始悉前事已過,不可復生的夢中之憶,不過是他為自己設下的一道千年幻境,而與他雙宿雙飛的往昔戀人只是沉溺于幻境中的另一個自己。
他騙過了自己,也騙過了南域之主。
在這九穹天下,獨獨有兩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看清當年靈修登峰造極時期的上古神獸幻羽的幻之化境。
除了九穹天主,只有同為圣體的帝姬花荍可以識破。
這么多年,為了保全他的鳳體,南域之主玄冥為他塑冰護體,而他亦因此認玄冥為主。
若非造化弄人,或許他會一輩子待在南域,陪伴在其身側。
終究驗證了那一句:究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紅靈漫天飄落,是帝宮前最平靜的一株紅花石蒜,花開三途,接引神靈,入星河畔,揮灑九穹。
“鳳棲于蒼梧,乃蒼梧之幸,彼時相伴,乃相知之幸,彼時相離,乃惜憶之幸。幻羽承蒙您照拂,永世不忘。”
一襲灰墨錦袍自半空緩緩落下,落在了一鳳一人之間。
“來時,你言明是為花木靈主而來,末了,卻是將晶藍冰鳳帶離我南域。不論你身份為何,來去南域,我未阻你分毫,今次,本神侍只問一句:我該信,還是不信?”
“此事說來話長,木綾所為確有不妥,但幻羽本是上古神獸,留在南域,更為不妥。”
此時正是替幻羽沖破幻境的關鍵時刻,依舊盤坐于地的木綾因著玄冥神侍的到來,不得不分心應對。
“既然你不愿回答,那我還有一問,如若你還是不愿回答,從此南域,姑娘還是不來為好。”
玄冥所言并不直白,然而,正是這份委婉,才愈加昭顯一顆赤子之心,滾燙而熱烈。
掩于表象之下,看似性冷面肅,漠不關心,卻半分也不愿容忍敷衍,更不會與人交淺言深。
倘若只是泛泛之交,可到此為止了。
“神侍,想問什么?”
“姑娘究竟是何人?”
“重要嗎?”
“從前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