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霜殿內(nèi)的寒冰榻上,木綾正在經(jīng)歷著最關(guān)鍵的時刻。
體內(nèi)的圣光正在一點一點地吞噬著被寒冰之氣禁錮住的污濁之靈,而她的嘴角也開始流淌出暗紅色的污血,襯著愈加蒼白的面色,更顯孱弱。
木綾知道,她需要堅持到圣光將污濁之靈全部消滅,方能收手。
否則,一旦圣光消失,便是功虧一簣,她會遭受到體內(nèi)的污濁之靈較之往日數(shù)倍以上的兇猛反噬。
屆時,難保不會危在旦夕。
然而,寒冰之氣雖牢牢地控制住了體內(nèi)的污濁之靈,卻也同樣在冰凍著整副身軀。
如今,上至兩道細眉,下至結(jié)印的玉手,乃至她整個人,都被厚厚的冰霜覆蓋成了一座冰雕。
若是繼續(xù)放任下去,在木綾體內(nèi)的污濁之靈被全部消滅之前,她的小命恐怕當真就要留在落霜殿內(nèi)安墓入墳了。
“你是算準了我會給你嗎?從你想在此安身立命,陪我這水域靈主萬年之久的那刻,你便吃準了我會將凈靈珠心甘情愿地給你。”
一道冰冷的聲音穿過紫色屏障,穿透冰霜,傳入了已凍成冰雕的木綾耳中。
“小靈并無此念,我只是……”哆嗦的兩片粉唇已無法支撐木綾完整地表達,她感覺體內(nèi)的圣光正在逐漸變?nèi)酰@并不是一個好的現(xiàn)象。
絡(luò)寒子神心緒復(fù)雜地打斷道:“你有。”
漂亮的鳳眸之中漫天飛雪,一時竟不知是疏冷,還是情不自禁的浪漫。
仍在苦苦支撐著的木綾聞言,心神一晃,當即一口烏黑的濁血順著唇角滴落:“我……”
“凈靈珠離開我,只是一枚普通的靈珠,所以為何水域萬年,始終無人覬覦。因為只有水域之主體內(nèi)的冰魄靈元能令它化珠為丹,融靈凈體。”
凈靈珠不過是一顆能令水域之主續(xù)命的活命丹藥罷了,不到萬不得已,根本用不著,而他,大抵也不會用。
于他而言,更似一枚傍身的符號,昭告著高高在上的超然地位,以及與眾不同的身份。
然而,外表再過華貴,亦無法抵達靈魂深處。
“你想要在這落霜殿內(nèi)安墓入墳,我允了。”
破開紫色靈屏,絡(luò)寒子神飛身落榻,盤坐于木綾的身后,恰好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靠向絡(luò)寒子神那一側(cè)的至寒之氣漸漸退去,低淺又充滿迷茫的聲音極輕地飄落耳畔,“是以什么身份留在落霜殿,你可想過?”
單手捏訣,引靈調(diào)魄。
在木綾失去意識之際,一塊通體透亮的銀白元晶自絡(luò)寒子神的體內(nèi)緩緩飛出,懸至兩人頭頂。
將失去意識的木綾扶正,絡(luò)寒子神雙掌滑背開肩,祭出凈靈珠,口中念念有詞:“修道久專精,身中胎息成,患幾向王氣,澄心意勿輕。依五臟,取元息,調(diào)陰陽,絕邪穢……”
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當通體透亮的銀白元晶變成芝麻大小,隱入體內(nèi),絡(luò)寒子神極為虛弱地扶著污濁之靈盡去的木綾緩緩躺下。
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了片刻,替她整理好散亂的鬢邊青絲后,隨著她一起沉沉地睡去。
睜開雙目,第一眼所見,是如冰霜般的皎月之容,帶著蒼白的病態(tài),與記憶中的那人漸漸地重合在了一起。
她可以忘卻許多人,也可以放棄許多事,唯獨偏偏只有他,懸至于無人觸及的絕對之地,便連她自己,也不被允許。
小四兒是她灰暗的漫漫長途之中的一束光,唯有珍藏,才可令之永恒。
曾經(jīng),她心灰意冷地以為已經(jīng)失去了他,而今,失而復(fù)得的歡喜卻一度令她惴惴不安,因為害怕歷史重演,害怕再次承受失去他的痛苦,這份害怕沉甸甸地折磨著她。
絡(luò)寒子神緩緩地睜開了一雙鳳眸。
突然闖入的明媚星輝令他的心毫無準備地為之一顫,分明從未見過,卻令他篤信的一個人。
“盡快離開落霜殿。”在她來不及躲閃的一對星眸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詫異。
“我不走。”木綾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
絡(luò)寒子神微微一愣,旋即神色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語氣平靜道:“你留下,于我無用。”
“不,我不走。”木綾倔強地堅持著自己的決定。
她能夠感受到自己體內(nèi)的情況,自然也能猜到他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她本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何況,這人是他。如此,斷沒有離開的道理。
“不過一顆凈靈珠罷了,冰魄靈元也只是暫時消損,并不會危及性命。”
她緊緊地盯著他,似要看清他的所言有幾分真,幾分假。
“我不信!”
“你若再不走,一旦他們闖進來,發(fā)現(xiàn)了你,即便你想要留在我的身邊,以我如今的樣子,也定會令他們視你為敵,將你帶離落霜殿。”
無奈之下,他只能逼自己說出最真實的狀況,加以夸張,將她嚇走,也好過將她留下,為此愧疚自責(zé)。
他能感受到,她尚有未了事,而他,與她不過萍水相逢,淺緣罷了。
一聲長嘆,親手斬緣:“到時候,我也護不住你。”
“不,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木綾搖著頭,竟露出了孩子氣的任性。
鳳目輕闔,絡(luò)寒子神側(cè)過身子,背對著木綾,似是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走。”
紅著一雙逐漸黯淡下去的星眸,木綾咬著唇,滿是委屈。
呼吸間,只見她抬臂散發(fā),靈刃閃現(xiàn),飄然落下的一截斷發(fā)被徒手接住,置于寒冰榻上。
“絡(luò)寒子神,若我有命活著,一定會回來,將你從神壇扯入我的世界。”
這是她的決定,也是她的覺悟。
經(jīng)此一事,經(jīng)歷了失而復(fù)得,木綾比從前看明白了許多,她想要給他一個承諾,一個她從前不敢觸碰的承諾。
話音擲地有聲地落下之際,那抹倩影也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落霜殿。
眉心霜花閃爍,待她走后,絡(luò)寒子神捂著心口,緩緩回身,盯著窗棱外盛開的白梅,露出了淺淺一笑。
待余光掃及那一截斷發(fā),心頭忽地流淌過一陣暖流,混雜著心痛,讓他第一次感受了何謂生的淺表之意。
“既然在殿外候了許久,便進來吧。”
待及橫公入殿,絡(luò)寒子神已然恢復(fù)了素日的疏冷面容,只是那雙鳳眸依舊盯著一個地方,久久不愿挪動半分。
“啟稟神尊,適才冰湖……”
僅僅一個極致平靜的眼神便制止了橫公繼續(xù)說下去,絡(luò)寒子神不疾不徐地吩咐道:“速去開啟水域靈陣,百年之內(nèi),擅闖者,殺。”
沉睡之前,他需要將一切都安排好,確保水域百年安然無恙。
“神尊……”
橫公還欲再言,待瞥及寒冰榻上之人已緩緩合了雙目,不忍再擾。
于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水域靈主活得漫長,如同不死之身,但并非每一任皆可親赴機緣以歷練,來往兩境。
其實,他猜到了一些,只是還未來得及證實。
合上鳳眸,絡(luò)寒子神陷入了沉睡。
沉睡前的剎那,終是道出了幾分不舍,幾分真實,幾分愿。
“希望百年之后,我還能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