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暗林于月色之下闃寂如荒墳，一片片葉影之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濃烈腥味。
散落的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組織似乎還留有不久前的溫熱，意外地成了自然澆灌的肥料，若隱若現地覆蓋在凋落的枯木葉下。
一股透著邪氣的冷風穿過葉片間的簌簌之音，刺耳的刀尖聲磨過泥土中裸露的碎石，在寂靜的密林中尤為響亮，一具死氣重重、面容不清的靈身拖著沉重的雙腿，出現在適才踏入靡絡之林的女子身后。
“咕嚕咕?！?/p>
那具靈身似乎在說話，可誰都聽不清楚具體說了什么。
木綾離開冰湖圣景之后，匆匆趕往靡絡之林。
剛抵達靡絡之林，便察覺出有些不對勁，一種難以言說的詭異之感襲身而來。
每走一步，四周彌散的森寒氣息愈加陰冷一分。
虛握于頸后的右手始終沒有放下，為的就是能在第一時間拔劍格擋，以備突襲。
月色流過破天劍的劍身，霞錦輕揚，木綾單手反轉劍柄，在身后的境靈出現的一剎那，回身毫不猶豫地刺出了致命的一劍。
“傀靈？”
難道真的會是傀靈？
從前，她只在九穹天的藏書閣內的古籍中涉獵過有關傀靈的記載，卻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傀靈。
皆因傀靈之術有違天道，亦背棄了靈生，根本無人會去嘗試既要耗費時光，又將耗費靈修，而去建造無法被驗證是否可行的傀靈亡兵。
“喲，看不出，你倒是有點見識，只可惜啊，今日，你的小命只能丟在這里了。”
木綾閉目聽音，想要探知聲音的來源，以辨其方位。
然而，下一秒，幾十具或高、或矮、或魁梧、或纖細，甚至于骨瘦如柴的傀靈，從密林的四面八方朝她走來。
如同鐵桶一般，將木綾密不透風地圍困在了原地。
“你不會以為只有一具傀靈吧？這份饕餮大餐可是專門為你準備的，你不知道，你有多么榮幸?！?/p>
“是嗎？那換做是你，可吞得下這一頓大餐？”
木綾緩緩后退，神情嚴肅地盯著四周圍攻而來的幾十具傀靈，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能不能使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最迅捷的擊殺。
她一邊與人迂回著，想要拖住藏身于暗處的那人，拖延時間，一邊估算著四周的形勢，做出準確的判斷。
“怎么，難道你還僥幸以為今晚能活著離開？嘻嘻嘻，我說你好歹與他們也算是舊相識，下手竟狠辣薄涼如斯?？梢?，你也算不得什么好人?！?/p>
“什么……？”
夜涼如水，卻當頭澆下，透心冰骨。
木綾仔細地看向那一具具沒有自我意識的傀靈，死死盯著他們的容貌，一點一點地去匹配來自大腦深處獨屬于另一個人的記憶。
溫度一點一點地冷卻，刀背一點一點地鈍入心口，識海深處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吶喊著：“不要，不要！”
想要阻止她手中足以破天裂地的劍，想要阻止她不顧一切想要戰斗的意志，想要阻止她不念舊情的薄涼！
可是，這舊情又不是她的舊情。
不是嗎？
她為什么要為了另一個自己去猶豫抉擇？
她存活至今，早就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她顧不了大局，也護不了任何人，這一點沒人會比她更清楚！
“既為傀靈，只有絕生這一條路可走。”
“不要??！”
那些面容并不存在于她的記憶之中，那是另一個人的另一份記憶，她沒有要為誰一起活著的意愿。
當人自顧不暇的時候，寬容大度、悲天憫人，這些只會淪為最后的虛偽，而她從來就不需要這一塊遮羞布。
木綾舉劍而揮，劍過無情。
一塊塊血肉模糊的組織飛揚在寂冷的空氣中，在露水漸濃的深夜，女子長發飄飄，身如閃電，嗜血冷酷。
與清秀的面容不相稱的神情，不相稱的一顆殘心，皆是在漫長的歲月中慢慢練就的剝離與分崩。
僵硬的五指緩緩松開，破天劍落地。
那一張張面容一個一個排著隊，飛過她的眼前。
軒轅柏、余容、玉茗、木丹……
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一條極為孤獨，卻需要一往無前的路。
她不后悔踏上這樣一條路，因為她從不曾有過更好的選擇。
從崖底，從泥濘深潭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人，是與運道相悖的存在。
“夜歲闌，你望我成圣，卻未曾想過我是天道的棄子?！?/p>
熱淚落兩頰，冷霜碎青湖。
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
森森叢林，腐草為螢，清風鈴音，碎月螢火，青碧色的衣袂沾露而來，拂過幽綠暗叢。
月色下，一支枯藤木簪輕挽長發，如同覆于海水之下泛波的礁石，露出紅褐色澤。
所過之處，那些碎落的靈體組織被焚寂殆盡，來不及再次重組成形。
微光入目，孤影依舊，而她應該沒有資格出聲。
當竹葉翩飛，清風撲面，一對星眸錯愕之際，一道幻影將她虛抱入懷。
“何故庸人自擾？”
木綾沒有回答，而是望著密林深處，幽幽耳語：“有朝一日，我會將她抽離出身，還給你們?！?/p>
“好。”一聲輕笑兩舒眉，流光飛逝散無蹤。
陡然間，木綾眸光一肅。
快如閃電的身形下一秒就出現在了一棵巨樹最頂端的枝丫上，單手掐住細長的秀頸，用力一收。
那人如斷了線的風箏，瞪大雙目，尚未來得及出聲，纖細若柳枝的身子直直地墜落在了雜草叢中。
小紫從未料想過，有朝一日，會死得如此干脆利落，如此簡單。
以至死亡降臨的最后一秒，她都未曾意識到，自認強大的靈修會如此不堪一擊。
“腐草為螢，生死相擁?！?/p>
這是陵苕消散之時留給木綾的。
既然他不在意，她又何必介懷。
在生死面前，這一切又有什么重要。
一襲黑衣沒入黑夜，穿梭于密林之中，木綾在瑤草琪花池殿內發現了明顯的打斗痕跡。
結界已破。
那么，下一站，直指白暮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