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宮邸有一處名為羅浮夢臺,位于宮邸深處,往下十丈,陰風寒霜隱動,石階終年殘雪不消。
若遇普通境靈闖入,可瞬間醉寐,化為齏粉。
此人人膽寒之地,生活在冰湖圣景的境靈雖有所耳聞,卻無人膽敢靠近。
東方將白,薄煙霧靄。這一日,霜花小室外早早地立了一抹松柏身影,安靜地等待著屋內的淺眠之人醒來。
當初于云杖之下受的內傷并不輕,加之掀落云階,令氣血上涌,靈脈紊亂。
若要恢復如初,非一朝一夕之事。
索性,能入冰湖靜養,大傷的元氣倒也在慢慢地恢復之中。
稍稍拾掇后,披上薄氅,木綾踏出了霜花小室。
今日是去見賦鯉皇神的日子,絡寒子神答應她的事,確實言出必行。
有時,倒也不是木綾不愿相信,只是很多事難免會隨著時間、人心、境遇的變化而離背。若對他人苛責,關系難免怨惡,然而,一旦寬容,又易生肆無忌憚,來日難再取信。
人活一世,看得太透,總是難以抱有希望。
懷著這份心情,木綾帶著些許傷感,走向等待許久之人。
“我每每見你,皆不見你開顏,若每日如此,又怎會順暢開懷?”
轉身定定地看向步履輕盈,徑直向他而來的女子,絡寒子神也不知自己到底自回來后嘆息了多少次,似乎每每皆系一人。
而她卻似變作了一個小女孩,帶著天真與歡脫,于他面前,每每調皮,將問題重新拋給了他:“那絡寒子神可有順暢開懷?”
絞著兩手,藏于背后,身子微微前傾,木綾睜著一對澄澈透亮的星眸,擺出幾分無辜,四十五度仰首。
“偶得。”垂目淺笑,轉身將人留在了身后,絡寒子神獨自往前緩步而去。
木綾見此,悻悻地撇了撇嘴。
忽而,又不知思及了什么,忙追上前去,攜笑打趣:“若得絡寒子神開懷,展顏,便等同木綾開懷,展顏,便是日日順暢,時時同樂。”
聞言,唇角一抹盎然笑意春風難掩,卻是步履未停。
“你能這般想,倒也不錯,只是,我何時開懷,于何處開懷,你當從何而知?”
望著渾身寫滿疏冷與拒絕的水域之主一步一步走遠,木綾停下腳步,站在絡寒子神的身后,淡定而堅毅道:“絡寒見我,便得開懷,我見絡寒,亦是如此。”
身形微微一滯,只見絡寒子神竟屈起身子,不顧周遭,朗聲而笑。
余光之中,迎來的一雙星眸不經意間染上了幾分詫異,正與滿目熠熠生輝的璀璨奪目相應成趣。
多少,他這雜亂無章的醋意可以稍稍停著,歇一歇了。
雖然無傷大雅,他也并不在意,可是見她如此,便令他覺得,偶爾借著酸溜溜走一遭,可以將清冷不展的容顏添上炫彩的霞色,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過來。”他朝著她伸出了手。
木綾提著裙袂小跑,將小小的柔荑交給了五指纖長的溫暖掌心。
兩人相視一笑,脈脈無言,淺淺的情愫流轉其間。
羅浮夢臺飄著一股淺淺的梅香,帶著霜冷與冰寒,隱隱透肌入骨,非尋常之體可以忍受。
木綾偎在絡寒子神的身側,如同一只懼怕風寒的雛鳥,躲在它的避風港里。
若非內傷,以木綾的圣體本無需如此。
單手托掌,凝靈化霜,一米之內,冰寒盡消。絡寒子神執起小小的柔荑,無聲相護。
感受到周身退去的刺骨冷意,心海之中緩緩堆積出了一塊蜜糖。木綾站在絡寒子神的身側,與他并肩而行,一步一步,拾階而下。
羅浮夢臺旁,一位長須的老者正凝神等待著他們。
“見過老祖。若非老祖,木綾今日不會安然無恙地仍舊存在于三境之中。”
絡行撫著長長的白須,緩緩轉身。
一雙矍鑠的眼睛微微瞇起:“姑娘言重了,若溯源姑娘的身份,怕是老朽該給您奉一聲尊。”
骨節分明的手微微收緊。
木綾側目看向一旁的絡寒子神,感受到了他不言而喻的一瞬失神。
指尖輕豎,在暖爐般的掌心畫下了安心二字。
她明白魚靈老祖的顧慮,那是來自于對孫兒的疼愛。
木綾容顏初展,春風肆意:“往事皆休,也已忘卻,還請老祖莫要再羞煞后輩。”
“既得姑娘此言,老朽便也安心了。只是世事無常,姑娘亦需多思多量,做足準備,以待來日。”
對于魚靈一族而言,絡寒是他們的靈主,而于他絡行而言,由他一手撫養長大的孫兒,無疑是他的心頭肉。
怎忍心見他日后吃得一星半點的虧?
故而,這一番話,今日他必須說。
“老祖所言,木綾定牢記于心,時時警醒。”
受人蔭庇,自然要承人之恩。
魚靈老祖所言,木綾不僅聽得仔細,也聽得通透。若非為了絡寒子神,魚靈老祖又怎會出面蹚這趟渾水,冒著魚靈一族被牽連的風險。
“你有我。”絡寒子神突兀的一言打斷了木綾與魚靈老祖間的交談。
木綾與絡行同時面帶詫異地看向他,也同時眼含寵溺。
不同的是,木綾展開笑容,低低地應了一聲:“我知道。”
而絡行則是看著這一對金童玉女,老臉上滿意地堆起了幾道褶子。
若非礙著長輩的顏面,此刻此刻,他該迫不及待地朗聲一句:“好!”
既然該說的都已說完,接下來也該辦一辦正事了。絡行捋了捋長須,神態自若地拂袖一揮。
剎那間,冰冷的羅浮夢臺上出現了一副靈軀,正無聲無息地覆蓋在冰霜之中。
“賦鯉。”木綾轉身,仰頭而喚。
然而,冰雪之中的賦鯉皇神并未給予她任何回應。
倘若知曉會造成今日的局面,她可會后悔當日的種種?
木綾慚愧自問。
卻見她搖了搖頭,否定了假設。
若是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于當時的她而言,只要能離開世境,付出任何代價,她都愿意。包括再次利用他的感情,只為完好無損地重回空境。
“他確實并未擔好境主之責,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可以利用他的完全正義的理由。他做得不好,我卻更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