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單獨在這里待一會兒。”

目光依舊停留在羅浮夢臺上一虛一實的兩人之間，木綾知道身側之人一定不會不允。

“我在禁門外等你。”

轉眼，絡寒子神虛影一晃，已不見了行蹤。

離開羅浮夢臺，一襲身影停留在了由巨大冰晶柱子撐起、刻著禁地二字的石門旁。

余光中，只見魚靈老祖正貼著五彩石壁一動不動。

絡寒子神無奈出聲：“爺爺。”

被抓了個現行，絡行自覺尷尬，假意撫了撫須，輕咳了數聲，而后裝模作樣地離開。

待行了幾步后，見孫子竟不與他同行，突又折返。

“寒兒，你這是……？”

“她若不愿我聽之，自會用傳音之術，她若愿意，我自不必避開。”

見自家孫兒如此平心靜氣，又說得如此有道理，轉念間，絡行打算陪著他的孫兒一道留下。

“言之有理。想必多一位，你這姑娘也未必會介意。”

絡寒子神面色微變，心道：為何從前他從未察覺爺爺是這般難纏之人？

沉吟一番后，不動聲色道：“孫兒忽然明白了。”

“我的乖孫兒明白了何事？”絡行笑呵呵地捋著光亮的白須，好奇一問。

抬眉間，一雙鳳目精光隱動：“父親為何不聽勸。”

“為何？”背著雙臂，絡行一雙眼睛瞇成了兩條縫兒。

“因為爺爺不解半點風情。”

“難不成你和你老子都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一聲冷哼，絡行吹胡子瞪眼后，身體自然而然地重新貼上了五彩石壁。

自絡寒子神離開后，羅浮夢臺似乎重新陷入了靜悄悄的陰寒之中。

雖有圣體相護，然而自下而上的寒意在感受過暖融之后，再一次襲來，依舊讓木綾不習慣地擰緊了雙眉。

很長時間，木綾都只字未言。

而正在石門外偷聽的絡行面色卻越發難看，思及自家孫兒的決定，更是心中郁結。

羅浮夢臺下，木綾盤膝而坐。

原本以為，一旦絡寒子神離開，虛靈便會乘機重新回到她的體內。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一切并未發生。

調用體內的靈力，木綾試探性地打向了羅浮夢臺。

忽見一道銀光一閃，一朵白色的花瓣于半空中緩緩旋轉凋謝。

當盤根錯節的棕黃色根須緩緩顯現，木綾始知羅浮夢臺之身竟是落霜殿的那一株古梅，而它的根須已達殿下十丈，令人嘆為觀止。

“你定萬萬沒有料到，水域之主會用一株古樹滋養著如此孱弱的我，只為了不讓我這個幾乎與你一模一樣的虛影消散。”

披散著銀色發絲的厭山花容掛著淚水，慘然一笑。

然而這抹笑容里實在摻雜了太多情緒，令蟬翼般透明的臉頰仿佛透著冰冷的空氣，隨時都會破碎，消散。

也只有在面對靈元已盡的賦鯉皇神時，她才真正意識到了失去是多么的可怕。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毫不猶豫地出賣自己的靈魂，來換得他一息尚存。

深情而溫存的盈水星眸在昏黑中熠熠生輝，伸出的雙手在撫過留有一絲余溫的尊貴面容時，輕易地一穿而過，什么也沒有觸碰到。

美目之中漸漸聚攏起哀怨、憤怒、以及恨意。

因愛生恨，無非如此。

“先前我以為，你會與我一同回到他的身邊，我不介意是你占用了這具身子，還是我。”

“是你不介意，不是我。”木綾冷漠地看向厭山花容，內心如同一潭死水，毫無波瀾。

她沒有理由不承認她，但也未曾想過兩人有朝一日會合二為一，永遠共存于一副靈殼之中。

“多么清高。”仰頭收起眼淚，厭山花容不無諷刺道，“如今你是有了水域之主這座靠山，自然誰也看不上。可你別忘了，若非當初你在世境誆騙他，想方設法讓他心甘情愿地帶你回來，他的壽元怎會損耗得如此嚴重？你就沒有絲毫愧疚嗎？或是，如今達成目的的你正在偷偷竊喜，利用完后便可以隨意丟棄的他死得正是時候！”

卻見木綾目光如炬，言辭犀利，毫不退讓。

“賦鯉皇神乃一境之主，無論作何選擇，皆由心生。當初他因何離開空境，你比我更清楚。今日，你將一腔怨恨盡數灌于我身，那我不妨提醒你一二。若非我歸來，你連撐得這片虛影，見他一面，都絕無可能，遑論入我識海，殘喘至今。何況，當初你既已做了決斷，日后他的生死自與爾無關，你有何資格置喙？”

“我自是不如你。”

一頭絕無僅有的銀發鋪泄下月色銀華，分外清麗的姿容卻隨著如針刺般的一字一言愈加凄楚。

然而，越是自視可憐無辜，越是不甘。

厭山花容淚光盈盈地伏臥在賦鯉皇神的身側，喃喃而語：“自你歸來后，陵苕自愿為你犧牲，賦鯉皇神對你念念不忘，水域靈主不惜為你開罪九穹帝靈，而高高在上的九穹帝靈更是三番兩次地出現在空境。你猜，他又是為了何人？如今回想起來，無論當初我作何抉擇，都不過是你的一道影子罷了。”

影子遲早都會消失，他人眼中看得見的只會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陵苕本是戰魄，我之歸期，他之終期，皆是宿命。你說賦鯉皇神對我念念不忘，那你為何不問一問自己，為何動情？至于水域靈主，我對他從未多想。他是他，旁人是旁人，與你更是毫無干系。最后，也是你最不明白與最好奇的，為何九穹帝靈不愿網開一面。因為你不是我，正如同我也并非他眼中真正想要見到的影子。”

如若說身子受不了此處的寒意，那掩蓋在皮囊下的一顆心更是冷酷至極。

木綾雙拳緊握，言語中透出不近人情的冷漠。

“你因愛生恨，無可厚非。可若凡事皆是你想得這般簡單，我又何故過得那般凄慘。世間情愛轉瞬即逝，賦鯉皇神用情至深，可在我看來，卻不配境主之位，難當大任。陵苕孤身殺入白暮之城，后囚于懸靈庭百年，是為報你恩情。今時今日的苦果，皆由你當日所致。”

“至于你我從何而來，日后將往何去，或落得個身死道消，也未可知。”繼而苦澀一笑，垂目自嘲，“重要嗎？”

她的人生沒有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