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瞞不過你。”
一道清麗的笑聲毫不掩飾自己的存在,顯現出了身形,一個側身,輕輕松松地躲開了直刺而來的劍鋒。
一襲暗紅紗衣隨風而揚,微微低垂的眉眼之中盈滿了怨憤與難以割裂的悔恨。
木綾望向來人,神色淡淡:“你的修為比之從前,又精進了不少。”
言外之意,若是從前,她會更早察覺。
“難道不該是你比從前弱了?”漫不經心地緩緩抬首,帶著十二分的不屑。
不無譏諷的眼梢微揚,孤傲之氣凌厲而鋒芒盡顯,赫然便是本該被禁足于北凰山的靈菡。
“黑凰果然有本事,靈修被廢,竟也難不倒他。”
星眸流轉,木綾故作不解地盯向視她如仇敵的女子,“他都不在了,你這一切,又是為了什么?”
未曾料想,就是這么看似不痛不癢的一言,卻突然刺痛了一顆鮮血淋漓破碎開裂的心,突然紅了的一雙眼竟然無緣無故地落下了兩行清淚。
靈菡強咬著牙關,身子微顫。
似是憶起了往昔,忽然間,仰天狂笑不已,眼淚混雜著淚水,瘋狂地侵蝕著仿似沒有了靈魂的空洞軀干。
荒漠,她仿佛走進了一片荒漠,那里除了干涸,什么都沒有了。
“我沒了皇神哥哥,就什么都沒了。自小到大,我的眼前、身側,全部都是那個人的影子。如今,卻什么都沒有了。”
靈菡笑淚著喃喃自語,卻又于陡然間雙目嗜血地死死狙擊向木綾,咬牙切齒地,恨不能立刻將眼前之人剝皮抽骨,吃肉炙骨。
“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我應該一早就殺了你。”
聞言,木綾極輕地笑了笑。
也不知是自嘲,還是嘲人。
卻見掌心一松,破天劍劍入霞錦,重新被收好。
“今日的你尚不是我的對手,如果真想取我性命,回去不妨再好好修煉精進一番,或許,下一次,你我可一戰。”話音一落,身形也隨之消失,再尋不著一絲氣息。
雙目空洞地盯著人影消失的方向,靈菡一言不發地轉身,重新踏入了北凰山,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猶如鬼魅。
另一頭,木綾卻是暗暗皺緊了眉頭,手指蜷縮著,掌心冷汗微出。
“好險。”
只有她知曉,方才差一點一戰,差一點可能會被識破。她即便打贏了,未必能全身而退。
相反,身陷北凰山附近,無異于只身踏入敵營。若是黑凰親自前來,這一戰絕對避無可避,到時候,不死也半殘。
最重要的是,她還有一件極為重要之事必須前去完成,剩給她的時間已然不多了。
而黑凰絕不甘心一直蟄伏在暗處,最近這份感覺尤為強烈。
他,快要出來了。
木綾加緊速度向著北麓飛去,她此行的目的是幽冥九界,而到達幽冥九界只有一條路:黃泉。
她需要闖入黃泉,一路乘舟而下。
黃泉的大門落在北麓,這是人人皆知之事,但是具體在哪個方位,卻無人能道出一二。
在趕往北麓的一路上,木綾說不出的心慌,眼底掠過郁郁蔥蔥、鳥語花香的風景,都莫能令她得到一絲喘息,放下身心的緊繃,反而,不自覺地生出了一種做賊般的無盡心虛。
高峰入云,清流見底。兩岸石壁,五色交輝。青林翠竹,四時俱備。曉霧將歇,猿鳥亂鳴;夕日欲頹,沉鱗競躍。
湛藍無云的天際下,北麓的美好豈是一朝一夕得以盡覽。
自黃泉鶴靈靈滅后,濃郁的血霧一層又一層地壘疊于半空,經久不散。
血霧之中仿佛凝結著黃泉鶴靈的怨氣與憤怒,與始終想要守護一方安寧的執著殘念。
比之從前,如今的北麓空谷才是真正外人止步的禁地。
尋著依稀殘留的記憶,木綾極目遠眺。
自打厭山花容離體而出,原本屬于厭山花容的部分也自然被剝離。
只不過分分合合,終歸是如同復刻一般,留下了些許關于厭山花容在空境的記憶。
至于她的記憶,厭山花容自然也會知曉一些,只是這副圣體獨屬于她,厭山花容即便想要,也是有心無力。
故而,她也從未為此憂心過。
其實她是誰,在混亂的記憶中無法抽離具象,擇一而忠,不過是他人眼中的自己是誰?那才是可以判斷與抉擇的存在。
賦鯉皇神眼中的她是厭山花容,去世境也是為了厭山花容。
夜歲闌眼中的她是青渠神女,也可以是冠著青渠神女之名的帝姬花荍,抑或是冠著青渠神女與帝姬花荍之名的木綾,反正木綾在九穹帝靈眼中是最無需提及的存在。
甚至對于葦綃、陵苕他們,也多半是將她視作了厭山花容。
所以,她是誰重要嗎?
從來就沒有人替她考慮過這個難以解答的問題。
但是,于她而言,其實很重要。
因為她成為不了他們眼中的誰,她只能做她自己。
也只有絡寒子神,她的小四兒,無論她出現在哪,被視作了何人,在他眼中,她是自我承認的那個她。
悵然若失地掏出自神棲殿偷出的兩塊令牌,圣令與冥令,木綾掂了掂手中的一金一玉兩塊令牌,凝眸落目,淡淡掃過上面隱隱流淌的紋路,目光閃爍。
圣令為金,嘉羽迎日,冥令為玉,望月宵燭。
想當日,她故意沖上九穹天,出現在夜歲闌的面前,再借機憤然離去,而后擅闖帝宮,亂砸一氣,為的就是這兩塊令牌。
她不知道夜歲闌究竟有沒有識破她的詭計,抑或有沒有發現帝宮丟了東西。
說實話,她自知行為可恥,但既已做下,就沒有想要來日得人諒解一二,這也本就是她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倘若不這般,她與夜歲闌之間永遠斬不斷,夜歲闌的成圣之念早晚會消磨殆盡。
一個為天地道法而生,可瞬間通曉星辰萬物,與圣道只差一步之遙的夜帝,怎可因區區一位三境小靈,而荒廢時光、修為,漫無止境地留在九穹天,只為了等待一個永遠都不能實現的幻夢?
她滿手罪孽,污濁了歲月。
最初的最初雖非她的選擇,但是往后的每一步,卻是實實在在地由她走至了今日。
這樣的她,成為不了別人眼中期待的模樣,所有加之而來的,只會是負累,壓得她喘不過氣。
而她則要把這一層又一層由他人賦予的枷鎖摘去,即便最后余下的不過是一副血淋淋的軀殼,也總好過在荒唐的夢幻中浮沉,騙人又騙己。
也許宿命本就是宿命,即便她不信,即便她不服。
但,那又如何呢?
天道太過宏大,大得太過虛無縹緲,豈能照拂到蒼生之下的區區螻蟻小靈。
“夜歲闌,荍荍不欠你,木綾也不欠木棲,而你最想見到的青渠神女,荍荍與木綾皆無能為力。”
何處求心?
不入九穹。